沈若笙于是再叩头陈情:“臣女并非心存戏弄之意,而是实在是自当年废丹方、杀道人之事以后,世人皆是谈丹色变,当时情况紧急,而民女彼时手上也没有许多有说服力的铁证,若是直言为丹药之法,恐怕圣上与太后都不会信任,臣女也怕贸然行事,会为国公府带来麻烦,是以才不得已如此行事,还望皇上圣明宽宥。”
一旁的谢常英听到这里,忍不住搭腔说:“回皇上,沈氏年轻,行事难免稚嫩,只是她也是素来听闻皇上仁爱,才起了这心思,若非皇上圣明,只怕这事儿她得烂肚子里一辈子也不敢提。”
正和帝于是看向谢常英:“你们俩一人一什么了。”
谢常英拱手道:“并非臣恭维,事实如此。”
正和帝手指扣了扣桌案:“虽然这高帽朕听得挺舒心,但却不能抹杀沈氏翻案是在质疑先帝圣明之实。”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沈若笙不由得身子一僵,但她还是忍住了内心的战栗,没有放弃想要翻案的意愿:“臣女并非质疑先帝圣明,若说当年外祖之冤案,根源还是在于当年的查案之人并没有探听内情,错以为外祖父是在做寻常炼丹升仙之术,先帝下令禁丹是为百姓,外祖父寻求丹药治病之法也是为百姓,并无绝对的对错,只是时机不巧,才铸成了冤案。臣女相信,若是先帝能亲听外祖之言,也会法外开恩的。”
沈若笙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辩解,谢常英听了则是另有启发:“皇上,当年先帝在时,天下未稳,又有妖道祸乱,自然是要杀伐果决以杜绝后患,若不是先帝重刑,只怕如今民间百姓也是同前朝一样滥用丹药金石,从根子里这身子就坏了。现如今天下既稳,百姓已经知道妖道恶行,如今又知丹药的药用之处,再一律禁用,似乎也可惜了些。”
沈若笙的话可以说是动之以情,而谢常英能被正和帝信任,这番话就更是能说到正和帝的心里去了。当年先帝还在时,正和帝在诸位皇子里面并不十分拔尖,但先帝会把皇位传给他,就是看中了他身上仁和的气质。先帝知道自己一生杀伐,也清楚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很多无辜的鲜血,但这就是征战的无情之处。临终时也交代了让正和帝广开言路、宽宥待民,一些自己生前不及不能顾忌的人情,就交给后世了。
正和帝听到这里,态度明显松动:“嗯,这样一说是很可惜。沈氏,朕问你,除了避毒,这丹药还能用于何症?”
说起这个,有所准备的沈若笙便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回皇上,臣女上交的方子共有百余,大致可分为应急方和长期方两种。试想,若是遇到心悸惊厥等急症,熬汤药费时费工,恐会耽误医治,若是有成丹便方便许多,只需要和水服了便好,一些容易复发的症状,家中常备对症丹药,应急之时便可捡回一条命来。至于长期方,则是用于治一些慢症,或是持续给药,一些需要长期调养的病症,如盗汗体虚、多梦少眠,用来比汤药也要更好些的。”
正和帝听到这里,也颇为感兴趣起来,他从政劳累,往往不得好眠,有时吃药管用,有时却又不见效,要是真有这样的丹药,倒也便利,省得他天天喝汤药把胃口都倒完了。
正和帝这样想着,微微点头:“好,现今看来,丹药的确是能做汤药所不能及,但是丹方祸害一时也的确是真。来人,传令下去,着大理寺重审白凛棠一案,其中牵扯到丹方由太医院查验协审,若当真无误,再由刑部草拟丹药新法。”
沈若笙闻言大喜过望,同谢常英一起由衷拜伏:“皇上圣明!”
有正和帝这一句话,白家洗刷冤屈只是时间问题,沈若笙回顾过往种种,其中感慨自不用提。
大理寺重审白凛棠一案之事很快也在京里传开了,京中众人除了意外,也另有惊讶之处——若真是如此,沈应秾的原配是白凛棠之女,那么沈应秾当年抛妻弃女的事是真,这沈若笙从前只是厨娘的事,想来也都是真的了。
这事后宫里也听到了点风声,当时说起沈若笙与玉凝有些相似的邱皇后与孙淑妃,得知后更是感慨万千。白玉凝向往着宫外的自由,满怀期待地走了出去,结果却又遇到沈应秾这样的负心汉,把自己的一生都断送了。
孙淑妃惦记着白玉凝对自己有恩,是以连带着对沈若笙也格外关注起来,结果这一留意,便无意间得知了沈若笙做过厨娘这件事。她浸淫宫闱多年,对于女人之间的斗争十分清楚,几乎是第一时间锁定了沈如玥便是消息的来源。
在多方确认之后,孙淑妃最终给自己的父亲去了一封信,而孙父最得意的门生正是当朝的言官。上谏官员之失本就是言官职责所在,所以很快,弹劾沈应秾的折子就被递上了御案。至于弹劾的内容,除了停妻再娶,更严重的一条就是勾结官员,私相授受,罪证就是被他使好处改掉的沈若笙的户籍。
沈应秾先是因为停妻再娶被大理寺判了杖刑,已经是行为有亏,如今再添上这以权谋私的罪名,就更是罪不可恕。很快,处罚沈应秾的旨意就传了下来,责令沈应秾革除职务,永不录用,放归沧溪劳役三年。
而这一切走到这一步,跟沈如玥在乞巧节上搬弄是非是脱不开干系的。
事情完全脱离了沈如玥的预期,沈若笙的报应还没能得见,自己的父亲竟然先一步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挨完板子本就没有恢复元气的沈应秾,在接旨之后又是晕过去了一回。醒来看着她最为娇宠的女儿,连打她出气都觉得提不起力气,心里只有两个字——报应。
是他的报应到了,不然怎么会这样都逃不过……
面对报应,沈应秾认栽了,但他并没有就此为止——既然他已经栽了,那也要拉个人当垫背,是以沈应秾写表,上告曾经许自己方便的沧溪知府,还有知情不报的沈若笙。
让他失望的是,沧溪知府只是被贬官,而沈若笙更是丝毫不受影响——正和帝念在她之前主动上交诸多丹药秘技的份上,算是功过相抵,就这样扯平了!
沈应秾用尽最后力气的挣扎,在沈若笙这里连个浪花都没起,他心里的失望像是七月的夜晚,只会越来越凉。
沈应秾在京中的府邸并不属于他,他只是有使用权而已,放归的旨意一下,第二日就有官差上门督促着他们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
陈氏如今没了正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妾,这些日子已经给曾经被她弹压的妾室们反弹地眼见地显老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有对亲生女儿产生反感的一天,也后悔自己当天光顾着照顾沈应秾的屁股,没有拉住她,从府里出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赵姨娘等则是拿帕子抹着眼泪哭,沈应秾没了官身,以后又不能做官,眼看着是养不起这么多妾,就给她们一笔钱把人给遣散了,只留了陈氏。一群子莺莺燕燕这种时候也花枝招展不起来了,那冲天怨气老远都能感觉得到。
沈元溪尚且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因为不用去国子监而在梦里笑出了声,沈如玥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如果问她现在最想做的事,绝对是回到七夕那一日,缝上自己的嘴。
至于沈应秾本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趟在板车上,双眼无地看着沈府牌匾离自己越来越远,整个人的气力也被抽干,直到一出城外,忽然有感应似的猛抬头,对上了一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沈若笙在马车上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她看见沈应秾朝着自己伸出一根手指,接着他的妾室儿女都看向自己,有的在哭,有的在骂。
沈若笙没有回应,只是那样看着,直到他们哭累了骂累了,各奔东西,从此再也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应秾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他说:“看我这样落魄,你很得意吧?还特意过来,你够狠。”
沈若笙不为所动:“在你丢下我娘的时候,就早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自求多福,恕不远送。”
沈应秾为之心一滞,悔矣?痛矣?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