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不喜欢的,是听雨的声音。
九日之后,雨声停歇。
他依旧寻不到容染,只能一个人蜷坐在泥泞的桃花林里,打开了紧攥在手里许久的丹瓶。
丹香扑鼻。
他想,这应当是容染留给他吃的东西。
尽管那时的他,连丹药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把丹药倒进喉咙。
丹药入口即化,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疲惫一扫而空,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也慢慢出现了光亮——
他竟然能够视物了。
能够视物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去看对方留下的那枚玉。
——那是枚墨玉。
墨玉上镌刻着极为古朴的纹路,中间竖刻两个古老字符。
他看不懂,一直到后来,他跌跌撞撞出了桃谷,去到凡世后,找人问起,才知道那两个字是“天宗”。
仙道第一大宗,天宗。
而他之所以出谷,便是想要找到容染,于是没有犹豫,便往天宗去了。
跋涉数月,才终于到达。
在前往天宗过程中,他曾遇过不少危险,只是,那枚墨玉似乎是件物,每当有人想伤害他时,便会散发出强光,待强光消失后,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便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后来问起容染,容染也只是揉着他的头,告诉他不必知晓。
他攀上山门三千长阶。
在长阶尽头,他遇见了容染,也是第一次看清了对方容颜。
如他想象般温柔美好。
容染一见到他便是一怔,旋即认出了他腰间墨玉,满面欣喜走过来。
“你终于来了。”容染声音如春风拂面。
“——我已经,等你许久。”
……
叶云澜忽然觉察到有视线落在身上。
他睁开眼,侧身往视线来处看去,发现白衣鹤氅的男人执剑站在不远处桃树下,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男人身上剑意未消,有孤高冰寒之意从身上溢出,分明是刚练完剑的模样。
这里,竟是栖云君平日练剑之地么。
叶云澜蹙起眉,目光紧紧注视着对方手上长剑。
玄清渡厄剑。
当年他在浮屠塔中,感受过无数次对方挥出的剑气,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柄名震天下的凶剑真正的模样。
被火重伤之后,他目力一直不佳,这样的距离,只能隐约看到栖云君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形制古朴,剑鞘上却镌刻着一抹突兀艳红,瞧不清是何图案。
而剑柄处,则悬着一枚墨玉,观形状,依稀……有几分熟悉。
叶云澜想要细看,忽然听到栖云君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本已想走,留在此地不过是对玄清渡厄剑尚有几分好,闻听此言,便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扰仙尊修行,我这就离开。”
栖云君站在原处,凝视着那抹瘦削白影渐去。
他低头看着横枝在他面前的桃花,抬手轻触上面一片小小花瓣。
方才他从远处窥见桃林中有人,恍惚间竟似与梦中那抹虚幻身影重逢。
走近方知只是错觉。
忽然想起,云天宫内终年飘雪,除了殿内和这处桃林,其他地方皆冷寒刺骨。
叶云澜不能动用灵力护体,又有伤在身,怕是受不得冷。
或许不该叫他离开。
只是,这念头也就在脑海中转圜过一瞬,便不见踪影。
——
叶云澜走在空无一人的白玉回廊上。
寒风穿过他衣袍,他的面色比回廊外堆叠的雪更加苍白。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来者一身青衣,是容染。
“阿澜可教我一通好找。”容染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埋怨,脸上却含着笑意,“不过能下床走动,看来师尊疗伤确有成效,我也便放心了。阿澜,你肯定不知,之前你在贺兰师兄屋里昏迷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叶云澜不咸不淡道:“是么。”
容染笑容微僵,旋即又关切道:“阿澜在云天宫里可还习惯?师尊不喜被人搅扰,云天宫不允外人随意出入,你若有所需,便都与师兄说,师兄来为你办妥。”
“我并无需要。”叶云澜微微抬眼望着容染,忽然道:“容师兄,我之前便说过,我不想来这里疗伤。”
“阿澜之所以不愿,是因为师尊么?”容染柔声劝,“其实,师尊虽然修的是无情道,但平日里对我,对其他天宗弟子都是极好的,并不如外人说的那般不近人情,阿澜实在不必如此抗拒。”
“并非如此。”叶云澜道,“我只是觉得,容师兄照顾我这些年,当年的救命之恩,已经早就还清了,再如此帮我,我恐怕消受不起。”
容染:“阿澜怎会这样想?我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与救命之恩无关,你何必放在心上。”
“可是师兄,”叶云澜淡淡道,“有许多事情,我已经可以自己决定,不必再劳烦师兄为我主张了。”
容染面色一白,终于明白了叶云澜的意思,“阿澜忽然这样说,莫非是师兄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么?”他想了想,急切解释道,“你当时吐血昏迷,我将你送到师尊这里来疗伤,是在迫不得已,并不是不尊重你意愿……阿澜,你不知我当时有多担心……”
叶云澜越过他便走。
“阿澜!”
容染忽然提高声音喊。
“你难道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和师兄闹脾气么?”
叶云澜只往前走,没有回头。
容染立在原地,等了许久。
然而这次,叶云澜却没有再和以前一般,处处依着他就着他。他只要表现出些许不虞,便会主动靠近过来,小心翼翼讨他开心。
等他终于转过身,却连叶云澜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五指慢慢攥到肉里,容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夜莺,飞走了。
——
沈殊在等人。
他一向善于等待,且极有耐心。
终于,他遥遥看见那个从风雪里走来的熟悉身影。
乌发飞舞,白衣猎猎。
让他不禁想起,那日漫天烈火之中,那人如白鸥飞掠而来,将重伤的他拥入怀中的场景。
火焰撞入那人背脊,有血滴在他脸上。
好烫。他想。
怎么会有人的血,这样的烫?
烫在他心尖,教他日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沈殊?”
他听到那人清冷如泉的声音。
沈殊跑过去,迎着叶云澜惊讶目光,将手里揣了许久的一捧蓝铃花递给对方。
幽蓝花朵上盛满风雪,静谧美丽。
叶云澜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花接过来,道:“你是如何进到云天宫里来的?”
之前能够偷偷潜进贺兰泽的院子也便罢了,此地是云天宫,禁制重重,连他都无法轻易出入,沈殊又是如何进来的?
“望云峰……我之前来过几次,云天宫就在望云峰顶。”沈殊声音沙哑,语速依旧很慢,“只是……一开始我进不去,所以,我便在外面等了几日。”
叶云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