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在桃谷里生活了三年。
相依为命,如同亲人一般。
容染虽失了记忆,但懂的东西,仍是比他多上许多。
他教他用木石生火,搭草木为屋,猎兽皮为衣,让他不必再栖居山洞,也不会再食不果腹。
虽然一开始是他救下的容染,但到后来,被照顾的人,却反而是他。
容染经常会猎一些味道鲜美的野物烤与他吃,而他便去山林里摘来新鲜的野果,捧给对方。
每当这时,对方手掌总会抚上他的头,轻缓揉动。
他虽然看不见容染面容,却觉得容染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到一个惊雷掣电、倾盆大雨的夜晚。
容染消失了。
只给他留下了一瓶丹药,还有一枚玉。
那场雨下了整整九天九夜。
一开始,他还待在他和容染一起搭建的木屋里等,后来,便跌跌撞撞跑到雨中去寻。
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容染踪迹。
目盲会令人的感知格外放大。
他跑在雨中,听着淅沥雨声打在背上,起初只觉喧嚣,后来便震耳欲聋地敲击着他的心脾。
从此,他再也不喜欢雨天。
尤不喜欢的,是听雨的声音。
九日之后,雨声停歇。
他依旧寻不到容染,只能一个人蜷坐在泥泞的桃花林里,打开了紧攥在手里许久的丹瓶。
丹香扑鼻。
他想,这应当是容染留给他吃的东西。
尽管那时的他,连丹药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把丹药倒进喉咙。
丹药入口即化,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疲惫一扫而空,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也慢慢出现了光亮——
他竟然能够视物了。
能够视物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去看对方留下的那枚玉。
——那是枚墨玉。
墨玉上镌刻着极为古朴的纹路,中间竖刻两个古老字符。
他看不懂,一直到后来,他跌跌撞撞出了桃谷,去到凡世后,找人问起,才知道那两个字是“天宗”。
仙道第一大宗,天宗。
而他之所以出谷,便是想要找到容染,于是没有犹豫,便往天宗去了。
跋涉数月,才终于到达。
在前往天宗过程中,他曾遇过不少危险,只是,那枚墨玉似乎是件物,每当有人想伤害他时,便会散发出强光,待强光消失后,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便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后来问起容染,容染也只是揉着他的头,告诉他不必知晓。
他攀上山门三千长阶。
在长阶尽头,他遇见了容染,也是第一次看清了对方容颜。
如他想象般温柔美好。
容染一见到他便是一怔,旋即认出了他腰间墨玉,满面欣喜走过来。
“你终于来了。”容染声音如春风拂面。
“——我已经,等你许久。”
……
叶云澜忽然觉察到有视线落在身上。
他睁开眼,侧身往视线来处看去,发现白衣鹤氅的男人执剑站在不远处桃树下,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男人身上剑意未消,有孤高冰寒之意从身上溢出,分明是刚练完剑的模样。
这里,竟是栖云君平日练剑之地么。
叶云澜蹙起眉,目光紧紧注视着对方手上长剑。
玄清渡厄剑。
当年他在浮屠塔中,感受过无数次对方挥出的剑气,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柄名震天下的凶剑真正的模样。
被火重伤之后,他目力一直不佳,这样的距离,只能隐约看到栖云君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形制古朴,剑鞘上却镌刻着一抹突兀艳红,瞧不清是何图案。
而剑柄处,则悬着一枚墨玉,观形状,依稀……有几分熟悉。
叶云澜想要细看,忽然听到栖云君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本已想走,留在此地不过是对玄清渡厄剑尚有几分好,闻听此言,便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扰仙尊修行,我这就离开。”
栖云君站在原处,凝视着那抹瘦削白影渐去。
他低头看着横枝在他面前的桃花,抬手轻触上面一片小小花瓣。
方才他从远处窥见桃林中有人,恍惚间竟似与梦中那抹虚幻身影重逢。
走近方知只是错觉。
忽然想起,云天宫内终年飘雪,除了殿内和这处桃林,其他地方皆冷寒刺骨。
叶云澜不能动用灵力护体,又有伤在身,怕是受不得冷。
或许不该叫他离开。
只是,这念头也就在脑海中转圜过一瞬,便不见踪影。
——
叶云澜走在空无一人的白玉回廊上。
寒风穿过他衣袍,他的面色比回廊外堆叠的雪更加苍白。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来者一身青衣,是容染。
“阿澜可教我一通好找。”容染快步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埋怨,脸上却含着笑意,“不过能下床走动,看来师尊疗伤确有成效,我也便放心了。阿澜,你肯定不知,之前你在贺兰师兄屋里昏迷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叶云澜不咸不淡道:“是么。”
容染笑容微僵,旋即又关切道:“阿澜在云天宫里可还习惯?师尊不喜被人搅扰,云天宫不允外人随意出入,你若有所需,便都与师兄说,师兄来为你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