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仇躺在病房里,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被夹板固定在胸前,百无聊奈的看着病床一旁的小姑娘拿着水果刀切切嚓擦的削一个比她手掌大得多的苹果。
看你什么时候把手指削下来,高仇满是不怀好意的心想。
高奚却误会了他这目光,还以为是嫌她削的慢了,然后更加专注认真起来,终于把一个看起来鲜脆的苹果削了出来,又细心的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糯糯地开口,“二叔,除了苹果你还想吃什么吗?”
看了眼小姑娘还健在的十根手指,高仇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插了两块苹果放进嘴里,唔,还挺甜。
“再剥个橘子吧。”
高奚乖巧应声,又剥起橘子来。高仇虽然脸上淡定得像大爷,但心里还是觉得这场面还挺稀的,毕竟人生第一次有人给他削水果。
当然,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就更好了。
高仇自从在五年前经历了自导自演的那场抢劫绑架案后,在警局内也是水涨船高,从交警渐渐地又升上了警督,高仇嘲讽的笑着,一只低贱的野狗竟然一步步的混出了头,该说是他的幸呢,还是隶属正义那方的不幸呢。
两个月前警方计划打击一次走私军火的买卖,当然,也是他想要铲除异己。最后双方搏火的时候对方狗急跳墙引爆了炸弹,然而老天无眼,又让他活了下来。
只不过进了次cu,昏迷了九天,而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高仇叹了口气,就是这个眼眶通红得像兔子的丫头。
为什么要哭呢……
高奚今年八岁,虽然还是个软萌的小妹子,但至少不是几年前那团子样,已经初备了明眸善睐,朝气活泼的模样。
高仇又吃了个小姑娘剥的橘子,然后再次安静下来,水果吃的有点撑,但又找不到话和她说,真是……一股莫名的烦躁升腾出来。
“去把窗户打开点,热。”高仇掀了掀被子,笃定是因为热他才心烦意乱的。
谁知刚刚还言听计从的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二叔,医生说你不能吹风的,着凉就不好了。”
高仇无语,但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的模样又不好勉强,“太热了我睡不着。”他一本正经的诓骗小丫头说:“睡不着就休息不好,休息不好我的伤就更好不了。”
谁知高奚还是坚持,“不行的,着凉比睡不着严重。”
高仇气笑了:“我乐意着凉,去给我开窗子。”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高奚红了眼眶,小嘴抿了起来。
高仇顿时头大,怎么这么不经吓,他还没说什么呢,这眼泪不要钱的吧,随时随地都能哭。
于是歇气道:“好了,不开就不开吧。”
听他这么说,没两秒钟高奚就恢复了正常,朝他露出一个甜糯的微笑。
这丫头演我是么?
而高奚拿了张报纸,折了几下,一把简易的小扇子就出现了,“二叔,我给你扇风吧,这样就不热了。”
这么简陋的‘扇子’在她手里上下摇晃着,吹出的风波动微弱,然而高仇却真的觉出一股凉爽。
“二叔要听医生的话才会早点好起来。”高奚不说话了,她是真的很担心,和幼时不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死亡的真正含义,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她这几天每天都在害怕,怕他会醒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他会死,她都郁闷难过得喘不过气。
高仇没说话,静静的感受着这若有似无的风。
真是个傻丫头。
他闭起眼睛,高奚以为他睡着了,当做是这个纸扇起的风有了作用,也不偷懒,一直给他扇着。
好好休息,不过,一定要记得醒过来。
就这样,一个多月来高奚几乎天天往他这跑,来了要么给他削水果要么扇扇子,高仇都纳闷了,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不说天天疯玩吧,但一坐一整天的也是少见。
虽然,他心里还是挺舒服的。
“咳,你不上学吗?”高仇又没话找话了,这丫头也真的是话少,你戳她一下她就给个反应,其余时间就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他又想了想,第一次在幼儿园见她的时候似乎也并不闹腾,真是叁岁看老……
小姑娘摇了摇头,“放寒假了。”
哦,寒假……
又没话了。
好在没多久高义就进来了,先是揉了揉高奚的小脑袋,才看了眼病床上几乎成了个粽子的弟弟。
一时间叹气又想笑。
“奚奚乖,爸爸要和二叔说点事,你下去车里等我好不好?待会我们就回家。”
高奚听话的点头,又和高仇道了别,“二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高仇掀了掀眼皮没说话,眼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心里啧了一声。
这就走了啊……
目光收回来,准备睡觉,结果被高义一巴掌打在头上。
“大哥你干嘛啊!我是病患,打死了怎么办?”
高义嘴角挂起冷笑:“炸弹都炸不死你,一巴掌能把你怎么着?”
高仇漫不经心的说,“那不一定啊,万一一巴掌煽得爆血管了呢,命这种东西多不好说。”
大风大浪打不死人,在阴沟里翻船的却不知繁几。
懒得听他胡扯,直接进入正题:“后续我都处理好了,但是阿仇……”高义顿了顿,目光如炬,“这次你太冒进了。险些搭上了命。”
太冒进了吗,他并不这么认为:“大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我安排得足够,就算我出事,货也不会出事,更不会连累到咱们的生意。”
“你是觉得你的命不重要是吗?”
高仇皱眉:“大哥别忘了,我们混这口饭吃,命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本来刀口舔血的人,早该有个心里准备。
高义不说话了,眼讳莫如深。两兄弟都安静下来,好一会高义才叹了口气。
转了话头问道:“这两天和奚奚相处得怎么样?”
高仇含糊了一下,“就那样吧。”
高义笑了笑,按了按鼻梁,“到底是亲生的啊……”又把眼镜架回去,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高仇觉得有点不自在。
“这两天小丫头一直提起你呢,缠着我问你这个二叔的事,可把你嫂子担心的。”末了又说,“你也别怪她多心。”
“我明白。”
高义一派从容,打量弟弟的色:“你觉得是时候告诉她这件事了吗?”
高仇皱眉,心里一突,对这个提议有些抵触,但还是脸色淡淡地说:“你们定吧,是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你们才是她的父母。”
高义不置可否,“对了,我和你嫂子商量给你找个伴,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瞎浪,看你住个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嫌寒碜。”
“是吗,可我记得咱们家的生意里没有皮肉生意吧。”
气得高义又想揍他了。
不想和这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弟弟多待,高义没多久就走了,他走之后病房是彻底安静下来,虽然说那丫头没话的时候也很安静,但是………
高仇看着天花板,皱起了眉。
最近自己想起这个丫头的频率是不是高了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但慢慢的,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高奚没来。
算了,不来就不来,小丫头的鬼话听听也就罢了。
高仇冷笑,不来也好,免得心烦。
而这一整天他整个人都没个笑影,搞得来换药的医护人员都陪着小心,毕竟他的脸一沉下来,还是堪比阎王爷的。
从日出到日落,他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心里一时想着不来也好,走得远点是好事,熟了就会有感情,毕竟他这样的人若是有感情得多让人不快。
可转念一想,虽然没怎么相处过,但这个小丫头不像是会食言的人,就算今天不来,也总会打给电话过来说一声。
然后他就有些沉重起来,别怪他阴谋论,毕竟职业病,看什么都觉得不怀好意。
她难道病了?最坏的结果是被人绑了——大哥明面上的身份是外交官,所以绑架他的女儿来要挟他不是没有可能啊,然后又想到那个丫头那么爱哭……
高仇蹭地一下坐起来,打算立马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但伸手去拔针头的时候定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死活?要在乎也该是她的父母去在乎才对,轮得上他吗?
高仇咬着牙,又躺了回去,浑身却紧绷着,额角突突跳动,对,他不应该再多余的关心她,免得害人害己。
当时让人带走她不就认清了吗,这辈子都不该有交集,就做一个对她来说陌生的亲戚,一个永远叫不出口的‘父亲’。
对,应该是这样。
高仇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此时天边的光也慢慢暗淡下去,直至被黑夜倾覆。
但门却开了,高仇转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脸色很红润,大概是跑来的,额角的碎发都有些润了。
此刻大概只有高仇自己知道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去,和一声令人无奈的叹息。
“……妈妈说女孩子总要有点特长才好,就算学不好也能增强气质。”
高奚一边说着她今天被莫晦如送去学大提琴的经历,一边又在给他削苹果,经过月余的操作,她削苹果是越来越纯熟,一整个削下来连皮都没断。
有时候高仇看她欢欢喜喜削苹果的样都怀疑她不是想让他吃,纯粹是喜欢削皮玩吧……
高仇打量了一下她,大提琴……人都没琴高,于是在心里嗤笑莫晦如。
“学完之后我就过来了,对不起呀二叔,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小姑娘还道歉呢。
虽然在心里高仇已经模拟了她没来原因的八十种可能,其中七十九种惨绝人寰,但还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没什么,你不来我也算清净。”
高奚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尽量不来了。”
高仇在心里瞪眼,能不能有点原则了?又疑惑的问:“为什么是尽量?”
高奚眨了眨眼,认真道:“因为我想来看二叔啊,可如果吵到二叔的话,我可以忍着不来。”
又小心翼翼的看他,“二叔……我来了可以不说话的,那我,可以来吗?”
高仇仍旧端着一副高冷的样子,“随便你。”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蠢丫头……不对,高仇皱眉,“你明天不去学小提琴了?”
高奚先纠正他,“是大提琴。”然后笑了笑,“老师说我天分不高啊,没有音乐感,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那你看起来还挺高兴?
高仇琢磨了一下,没有艺术细胞这事难道是遗传了他么……算了,想这个干嘛?
“那你……你妈不说你啊?”
高奚无辜的眨眼,“为什么说我,就算说我我也不能立马就对音乐有天分了呀?”
高仇心想你果然不明白你妈为什么送你去学什么琴,不过是离我远点罢了。
但是……没天分也就不要勉强了吧?
高仇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高奚见了“噫”了一声。高仇疑惑:“怎么了?”
小丫头也笑开了,眼儿弯弯,“二叔刚才笑了。”
高仇莫名,“那你笑什么。”再说了,他笑了有什么好疑惑的。
“笑了就是心情好啊,二叔开心的话,我当然也开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