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最低贱的少年,但眼却坚毅得很,撰着光,仿佛受了那么多折磨后依然相信着什么。如今想来,或许那份支撑其前行的信念,便是高奚吧。
然后呢?高奚从小身边就有大大小小自己的眼线,除了那几次不像样的相遇,他们压根没有过交集。
既然不在生前,那便是在死后。高仇握紧拳头,冷笑一声。
那么,齐越又凭什么?
每当回忆纷纷扬扬于脑海里氢氲开来,昔年的一切都不约而同地在他眼前飘摇弥漫,直至入眼万景皆失真。那人的笑颜也如这春朝熙日一般,明晃晃地将他的目光扰乱。
他不由回想起前生她死后自己的处境,如果她真的芳魂尤在,见他后来种种,又会是什么想法?
是否失望至极。
在他死去的那时,悲呼与怒嚎在那个喧嚣的夜晚里交织作一场最深重的噩魇,他端坐在室中,窗外层出不穷的声浪一刻不息地振入他耳膜,这夜的震悚足以使任何一个懦夫的余生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飘摇。而他阖眸不动声色地听着,如听一场为他而谱的恢弘丧曲,所有的不甘与恼怒依然积压在胸口,他闻得死亡在他耳边柔婉地浅吟低唱,窗外点点的火炬似乎将天际都粹得通红。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突兀的笑声瞬间便被窗外的喧嚷淹没。腰间一贯配着的枪支因渴饮了淋漓热血而显出一派耀人的骄纵,似是依旧未得饱足。手边放着的酒杯映出的那副面容曾经令无数人胆战心惊,此时却只余下十分的平静与支离。
他想起他的奚奚。她当初走向死亡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割断咽喉时是怎样的心境呢,有没有在最后一瞬想起了他是谁?有没有一刻在心中盘桓过,那个曾和她度过了许多春夏秋冬的他呢?
他也曾设想过自己的死——在百年后形容枯槁的病榻上,或在万千刃光与杀意间,或在深冷晦暗的坚狱里,或在猝然夺命的枪弹下。可此时,当真正的死亡终于将临到这副千疮百孔的残躯之上时,他却觉得这种结局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他也曾奢望,温春的熙阳摩挲着他的四肢百骸,伴随着有生以来最平静安详的呼吸,在她的怀中永远阖上双眼。
她生前从未知晓,而他在最后一瞬才承认:他无比想念和深爱着她。自二十一年前他见到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直至他如今形影相吊地步往死荫,她的身影从未有半刻在他心上消失过。
他起身将汽油尽数泼洒在房里,然后将打火机掷出去,倏而烈焰熊熊地在这封闭的房间之中飙卷而起,欢欣跳跃的火舌舔舐着身周每一寸不堪重负的白壁。瞬息之间烟尘弥漫,他缓合双眼,心安理得地静坐于其中,等候着一切的灰飞烟灭。
“奚奚,我终于来见你。”他拔出手枪,慢慢抵上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决绝地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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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仇猛地睁开眼,揉揉高挺的鼻梁,看了眼手表不过半个钟头,竟然做了这样的梦。他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
高奚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素手紧抓着被子。高仇伸手轻抚她的面孔,最终道:“对不起,是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