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守村的一夜很快过去,商队众人清晨就起身,开始收拾行李,伺喂马匹,一天的劳碌即将开始。
辛秘闭着眼睛,听到隔着一座屏风的侍女也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
她走了出去,过了不久就传来了小小的水声,是在给自己的主人准备晨间洗漱的热水。
有热汤的味道传来,粗野的俚语交谈、马匹的走动声、货箱的碰撞,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这是她在辛氏老宅很少接触的杂乱民音。
辛秘睁开眼睛,瀚然双眸映着窗外的苍青天色,没有半分睡意。
……嗯,她有些睡不着。
自从变回凡人,她就几乎没有安然睡眠过。身体很疲惫,自己也清楚知道凡人的体质需要睡眠来休息,不然会吃不消的。
但,大概是经过了百年多无眠的岁月,她的意识不习惯放松对身体的控制陷入酣眠,所以最近几天,她都几乎合着眼躺到天亮。
累是真的累,有时候晚上也会很无聊,所以会向暗卫示意一下出门逛逛。
昨天也是这样才碰到守夜的霍坚犯傻,忍不住怼了他。
其实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放松警惕被骗了,又不会影响到她,她可没有那么容易被人类骗到,更何况周围生活的也都是擅长经营钻研的人精,早就对这些人情世故精通得不能再精通。
要不是……要不是曾经听说过他,她也不会恨铁不成钢了。
当她还是个被供奉在古老庭院里的家,辛枝和辛梓的父母还没有离去时,她曾经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辛枝辛梓二人是双胞胎,姐姐要早降生几分钟,然后才是先天瘦弱的弟弟,接着就被等待在外的辛秘挨个抱了抱作为祝福,而两人的脾性几乎都继承了他们的父亲辛莘,又赤诚又机灵。
辛莘常年在外,每次回家,都会给闲坐在庭院里的辛秘带些稀罕的玩意,再给她讲讲自己的见闻。
“这是钟海国的首饰,那边的女子大多皮肤黧黑,但我觉得您这般雪肤花容也很适合这种异域风情。”
“嗨,多大点事儿,遇到山贼了呗。不过还好我跟您的暗卫学了两手武艺,还砍了个山贼的脑袋呢。”
“现在大历乱得很,这样似乎是不对的,可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它,我会努力找到方法的。”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不是话本和诗集里说的端庄好妇,但我很喜欢她,这次回来就是跟您借个面子,让我去提亲!”
……
眼睛亮闪闪的年轻人鼓动着她替他去跟家族里的人说,毕竟他心仪的女子不仅是平民,还是个胡人,这段关系显然不会被长老们所祝福。
不过如果是家开口,就又不一样了。
辛秘虽然守护了辛家许多年,但还真没什么朋友,被辛莘撒娇发泼地恳求了几天,犹豫了一会也就真的去了。
等下一次见面,辛莘就带着一个头发卷卷、高鼻深目的美艳女子出现了。那个胡人女子规规矩矩穿着新妇的罗裙,走路却像小鹿一样健康灵活。
“这是我娘子,阿伊罗。”骄傲的年轻人鼻子翘到天上:“她跑得比我还快!”
阿伊罗看到辛秘,也是眼前一亮,一个猛子就扎了过来,上上下下地看着她:“你可真漂亮!比日勒雪山都美,眼睛比最深的亡骨井都黑!”
……
的岁月太过漫长,又一成不变。因而有什么事情突发时,她第一反应是愣了好久。
辛莘快死了,他残破的身体被运回辛氏老宅的时候,整条幽深的白玉长廊上上都洒满了血。
他在外行走的时候,遇到了暴动的流民,又或许是逃跑的叛军,没人知道。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
从白玉狐狸们那里嗅到了血腥味,辛秘站在他的床前,有些无言的悲伤。她守护家族的这些年来,看过了太多的别离,可每一次都仍会让她难过。
“嗨,多大点事儿。”奄奄一息的男人笑都笑不出来,还是努力安抚着她:“我死了之后,就只有阿伊罗还有那两个兔崽子陪您玩了,您可不要把他们惯坏啊。”
他不再年轻了,因为在外奔波的风沙,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也在一点点地失去焦距。
“其实我还挺想活下去的……”他喘了喘气,“如果,如果有什么厉害的大将军,能守好我们的国家……就太好了。”
他死去之后,源源不断的动乱愈演愈烈,各路武将层出不穷,唯有一个名叫霍坚的年轻人在战报上被一再提起。
这个一路爬升的“仁将”几乎以一己之力镇守北部阔大边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