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霍坚是个粗人,没那些规矩讲究。
他盯着黄昏下的街道,脑海里却出现了狐满足地将馄饨送进嘴里的样子,还有她狗狗般亮晶晶的眼睛,鼓鼓囊囊的雪白腮边。
……被窗外的动静吸引回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的嘴角竟是翘起的。
无暇去细思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更重要的事情上。
暮色将近,虽然现在法规名存实亡,宵禁的律令早已变成摆设,但商人们鲜少会在这个时间点出发,天色暗下时他们通常早早找好住宿,养精蓄锐。
此刻一队轻骑却从业已点亮门口迎客灯的酒楼里疾行而出,骑在马上的男人们都身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做最普通的护卫打扮,看不出来历。
但……霍坚细细看过他们马队的阵型,进退有度,即使是纵马狂奔也不乱半分,这分明是一伙训练有素的私兵。
领头的男人身材魁梧,鬓发粗硬炸起,浓眉直竖,鲜明地宣告着自己的暴脾气。他骑在马上,马蹄腾起滚滚烟雾,几步就赶上了慢悠悠赶路的烧饼祖孙两人。
他也并没有让路,肌肉贲张的手臂一挥,马鞭带着猎猎风声,抽打在老妇慌乱的背上,将二人几乎是整个甩飞至一边。
老人的痛呼、幼儿的哭声响起,那大汉冷冷一笑,一夹马腹,带着身后轻骑几乎是擦着这一老一少疾驰而过,二人险些就丧生在马蹄下。
“叮——”
身后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
他回头看去,辛秘没有在吃东西了,碗里还剩着几只浮浮沉沉的馄饨,浸饱了汤汁,晶莹剔透,半透明的皮下隐隐露出粉红的虾仁,可面对着它们的娇贵女人却皱着眉头,色不虞。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辛秘挑起一边眉头:“怎么了,东西太难吃了,难道还要硬让我吃下去不成?”
“……不敢。”霍坚重新扭回头去,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小祖宗恢复人身后没把晚餐吃完呢。开始时吃得那么开心,应当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吧。
辛秘从桌子边离开,取过帕子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皱着眉看向窗纱外。
那行骑者已经远去,奔出城门,只留下祖孙二人还在满地烟尘之间艰难喘息。
为首大汉那一鞭子实打实地用力,多亏老妇背后背着装了面粉和工具的大筐,替她受了一击,才没有当下要了她的命。
此刻大筐已经半散,白花花的面粉撒落遍地,被马蹄踏得黑黄,又纷纷扬起。
小孙子怕得狠了,又不敢大哭,小脸煞白,老妇一瘸一拐地将他抱在怀里,老泪纵横。
乱象。
尚未彻底离开桑洲城周围,就已经变了一副世道。
霍坚看过远比眼下更惨烈百倍千倍的场景,可在亲眼目睹过桑洲城那样的繁荣富庶之后乍又见到如此景象,还是有些沉默。
余光里,他看到辛秘转身离开了。
“……您还好吗?”
他又逾越了,但推门而入时明看着楼下那种带着笑意的眼他不会看错,现在她蹙起的眉也让他忧心。
但高傲的狐此刻并不想示弱,她冰冷面容洒落霜雪,只用眼尾淡淡地一瞥他:“凡人不过生生死死,天命如此,与我何干。”
霍坚不语,沉默地站在窗边,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慢吞吞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接着她回头瞪他:“滚出去,休息好,今晚带我出城。”
男人喉咙滚了滚,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为难而无声地伫立在窗边,脚下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了怪了,这人发什么疯。
辛秘恶劣的心情干脆全挂在脸上,像刺一样直直地瞪着他:“都说了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去管闲事,你是在担心什么?”
霍坚无奈,咬了咬牙,向门边走去,准备听她的话离开。
但关门之前,他又在明的杀人眼光里沉吟了几秒,在门彻底合拢之前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把饭吃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