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个寨子出发之后,日头刚升到半空,林中就突如其来地下起了雨。
虽然是秋天,但西南边陲的密林依然燥热,这山中的秋雨颇有几分中原地区夏日阵雨的味道,不仅闷热无风,雨滴也巨大凶猛,来得猝不及防。
好在赶路的苗民们提前讲过山中多雨,商队众人都拿出带好的雨披穿戴起来,只是行路难免踩踏着泥泞的地面,不太好走。
辛宝虽然身体硬朗,毕竟已过半百,不能过于操劳,也骑着一匹结实的矮脚小马,与苗民向导们商议了一会儿,喊停了队伍。
“急雨停得快,冒雨不好赶路,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待雨停了再上路吧。”他向辛秘请示。
辛秘知道急不在这一时半刻,果断颔首。
于是熙熙攘攘的商队众人在向导的带领之下略微偏离了主路,向侧边山林之间走了一小段距离,躲到了一片繁茂的巨树丛下。
这些古木也是辛秘未曾见过的,树干是沧桑有力的米棕色,枝叶遮天蔽日,丛生着盘曲气根,迭迭轧轧逶迤至地,茂密的树冠将天空切割成窗格般的一个个小块,只有几缕光线吝啬地透了下来,连外面的倾盆大雨都只是浅浅打湿了地面几处斑点。
这些古老的静谧卫士,千百年来都沉默地立在山林之中,无人打搅。
辛秘细细地看过它们,心中有些震撼,也有些新的喜悦,她对一切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都有着天然的好,此时面对这样堪称宏伟的巨树林,更是连连打转。
向导见她喜欢,操着不怎么样的官话介绍道:“这是……图、图咔古丽树,这种树冬天是蛇的巢穴,不过现在不够冷,蛇们不会来,我们很安全。”
比他更会交流的行脚商人又补充了点:“在汉话里,‘图咔古丽’是‘引天火者’的意思,传说在这里住的蛇们以前是罪人,逃到此处躲进树里,但是他们做过错事,天不让他们逃跑,于是降下天火焚烧,蛇烧死了,树却还在,后面蛇就不敢来了,其他的野兽也不敢来,但是到了冬天,他们又快要冻死,只能继续来这里躲藏,所以在春、夏、秋叁个季节,这里都是安全的。”
苗地的话传说,总带着些诡谲的味道,什么因果报应,什么蛇虫化身,辛秘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们见过冬天的蛇吗?”她好地问。
“没有的没有的。”向导和行脚商都连连摇头。
“冬天太冷,进山,会有饿急的野兽。”向导说。
发现东家更喜欢听一些叨叨的故事,眼色活泛一点的生意人行脚商又补充:“传说,天火在这里烧过很大很大的蛇,将它烧得黑黑一片,大蛇发了狂,嚎叫着滚动,击倒了山川,摧毁了森林……所以我们不在冬天上山。”
大蛇?
虽然一早就知道金龙李氏那个金光闪闪的模样与蛇扯不上半分关系,但辛秘还是例行询问了一下:“是什么样的蛇?”
向导张了张嘴,不会用官话说,看向行脚商,他也有些迟疑,想了好半晌,磕磕绊绊地张口:“你们叫九……烛九阴的,通体漆黑,生独目,目色赤红,凶戾食人。”
烛九阴确实是为数不多的传出来的苗疆话体系里的异兽,流传得太久,又与金龙一系的外貌毫不相同,想来与金龙李氏扯不上什么关系,辛秘倒也没有很失望,这一程要是能这么快找到线索,她倒要觉得是埋伏了。
聊了会天,树林外面的雨已经快要停了,护卫们试探着看了看外面的积水,回来报告。
“积水还有一些,但是下渗得很快,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不会浮在表面了。”
毕竟树多,根系在地下交错织就,对水的吸附也很强。
辛秘裹着块薄薄的小毛毯,老老实实坐回特意为自己搭出来的小歇脚地上,放松浑身关节。虽说不用她自己走路,但一直骑马也是很累的,隔着厚厚的护垫,大腿内侧也有些摩擦后的酸疼。
只是她都好好地忍着,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能发现她不舒服的,也就只有欧阳浔和霍坚了。
这次霍坚吸取教训,外围有护卫把守,他只需静静跟在辛秘身边,又处在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他就学着欧阳浔那小人,将自己的敏锐观察放到辛秘身上一部分,很快就发现她在走动间的微小不适。
不过也能看出来,她觉得不舒服的那个部位略有一丝隐蔽。
“您……您可是,骑马后腿部酸胀?”他换了个不是很冒犯的说法,试探性地向辛秘提问。
狐挑了挑眉看他,有些惊讶他发现了。
她没出声反驳,霍坚就猜到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踌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药递给她。
这瓶药就显然没有欧阳浔提前准备好的那一小瓶精致了,普通的木质瓶身,外面涂了一层防水的红蜡漆,瓶口用简易的软木塞塞好,看起来就像他们这种糙汉武夫常备来自用的,而不是欧阳浔那种外表漂亮、特意买来送娇小姐的。
“这是军中自用的药膏,对擦伤很有用,止血止痛。”他干巴巴地介绍。
实在是没什么讲的,这药是他们军营里之前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赤脚大夫配出来的,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大家都觉得好用……也可能是在那种环境里,有点药就很好吧?他有些怀疑地想。
辛秘不嫌弃,笑吟吟地收下了:“谢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