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房济川没有被司马绍的轻慢引动怒火,不紧不慢地叫了对方。
“候君久矣。”闻言,太子转过身,气定闲,笑容闲适地招呼房济川坐下,仿佛接待久未见的老友。
房济川从容入座。
“太子可是在最后一次观赏这锦绣山河?司马氏大势已去。”房济川面无得色,直奔主题,仅仅是事实的陈述。
“然也。”太子点头,从容认下。“孤有许多不解,不知君可否为我解惑?”语气温和。
房济川挑眉。“可。君深谋远虑,川不曾小觑。川不曾自负至以为,红尘消唯有我一人熟知医理矣。”
西域古卷并非孤本。以红尘消制作淫毒的配方并不是独门知识。房济川把淫药主动种在身上的时候意识到红尘消不难到手,略一思索,拨茧抽丝,他便想到了许多。
“孤亦然。孤并非败于小觑了房君,敢问房君何以牵制住宋将军?”太子还是忍不住提出疑惑。知道又如何呢?他不怕房济川知道红尘消是他所设下的圈套。房济川奸淫庾氏琳琅为实,宋无极与房济川决裂不该成为定局吗?
此局,他已布置数月。宋庾氏每逢初一十五会到安乐寺上香并不是秘事。太子知红尘消秘性,故以此为引,诱房济川闯入安乐寺,促成二人好事,埋下房济川与宋无极之间的一枚刺。建康城被围之际,太子于城外拦截到房济川递给宋无极的书信,得知房济川在吴郡占有了宋庾氏。
彼时,太子想到天时地利人和!
太子以宋庾氏和房济川之间的私情为鱼饵,诱宋无极泄露房氏军情,设计伏击房氏二郎与叁郎,大大打压房氏大军士气,令房有林冲动行事。为了与房济川谈判,他以毒留下房有林性命,引房济川亲赴前线。房氏危矣,太子晓之以情,许以重利,诱颍川庾氏叛变。本以为庾氏作为太子妃娘家必然会积极响应,熟料遭拒。一计不成,太子又找上琅琊王氏,王氏宗主犹豫不到半天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房济川带走五万兵力支援前线,吴郡之内剩下十万兵力,琅琊王氏贵为天下世家门阀之首,手中可以调动八万私兵,太子又将在建康城外的五万皇军悉数交给亲信配合王氏夺下吴郡。
吴郡都城传出消息,宋无极与庾琳琅因情谊不合已和离。又有吴郡公府内的细作传递消息,说宋无极已经把吴郡公夫人软禁起来。
此时,建康城内粮草将尽。太子向宋无极索要粮草,宋无极应允下来,给太子送了一条房氏粮草线的消息,太子成功派兵截下粮草。
有了粮草,太子胸有成竹。
事情到此,全盘皆变。
建康城外的五万皇军在顷刻间被俘虏。经派出去的斥候打探,原来房济川胆大包天,之前只带着一支一千精兵的小队奔赴前线,真正的五万大军隐藏在侧,由突然出现的房氏二郎带着杀个回马枪,此时房氏叁郎又领着吴郡五万精兵从前路直面而上,五万皇军前有狼,后有虎,被偷袭溃不成军,几乎尽数被俘虏。同时,王氏遭庾氏突袭,宗主与嫡脉均被软禁吴郡王府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此时太子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宋无极所提供的粮草已经被分下去以作食用,当天夜至,建康静若处子。
城内细作里应外合,夜幕之下建康城门大开,房济川堂而皇之地领着将士入城,先是把五万城防军扣押下,再派兵把所有士族软禁起来,最后亲自率领叁千精兵逼宫。
至此,天下局势已定。
太子站在这里思考了许久,站在天下版图面前,似乎一切开云拔雾。
此役,宋无极厥功至伟。一切风向取决于他使无间道之计。若非宋无极在其中周旋,房有林,房氏二郎叁郎必死无疑,房氏不可能遣送混了迷药的粮草入城,从而不费一兵一卒夺下建康城。
“我父领二十五万大军对抗城内五万城防军,我何须再从吴郡抽走五万大军呢?你拦截我书信,却不知我做了二手准备,除了书信,川另外传递了口信给无极!太子计划犹如天衣无缝,惜败于对局面了解不足。”房济川点评道。
“然也。孤未曾预料,房君与宋将军情谊深至此。”太子目露困惑。房济川却是摇头。
“非也。我与庾氏琳琅之事已成为无极心中不可逆转的疙瘩。”房济川黯然道。通报口信之人带回了一套被割成两半的长袍,以及一张写着‘耻乎’二字的字条。两个字笔墨浓重,笔画歪曲,墨汁透到纸张的另一面,透过字迹,房济川可以想象到宋无极当时的心情,以及……恨意。
割袍断义,宋无极性子那般淡然的人,他竟然能从他的字当中看到情绪。可见他们的兄弟之情果然走到尽头了。
虽然他早已预料到结局,但真正走到这一步还是无法不遗憾。终究是情义两难全。宋无极与庾琳琅和离既是局,也是宋无极对他二人的诀别。
那宋无极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房氏呢?太子忍不住想问。
“无极心怀天下。”房济川看出太子疑问,直言道。“他平生所愿,乃北上入胡人境地,为汉人夺回对岸十叁州。房氏兵强马壮,兵力远胜于晋朝。”
若要与胡人作战,必须要依靠兵力。晋朝无力收复故土,房氏却可期。宋无极选择的是汉人天下,而非拘于小情小爱,受限于个人情绪。
要论气性胸襟,恐怕房济川与司马绍都要自愧不如。
太子聪慧绝伦,听到这里已窥探全貌。
“原是如此。宋将军高义,道畿甘拜下风!”顿了顿,太子意味深长地笑着加句:“房君亦是不俗。”
房济川并没有因为太子话中的软刺而恼羞成怒。胜负已分,何须失了风度?
静静地看了房济川许久,太子叹了一口气,已释然。
“多谢房君为道畿解惑,此役,是道畿献丑了。道畿棋差一招,输得心服口服,但凭房君处置。”他作辑礼,面目平静。
出了东宫,房济川亲自率军在太极殿围堵晋元帝。
晋元帝面目平静,眼底藏着愤怒。
“子何苦而反?”他问道,隐含不甘心。
房济川抿唇一笑,姿态坦荡,道:
“吾异于英布,独一处相同:欲为帝耳!汝之才足矣,吾胜之,有何不可为?”
晋元帝缄默,长叹一声乃降。
(作话:英布,秦末汉初名将。汉高帝11年因畏惧判罪而率先起兵反叛,兵败被杀。蕲西之战,刘邦问英布:「何苦而反?」英布答道:「欲为帝耳。」意思是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