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嗓音,惟妙惟肖地演绎起来,学着道:“‘你这丫头,叫你执黑,让你几步,你倒是照着那反贼的排兵布阵逼迫于本宫呐。’
那小丫头无法无天,居然顶嘴‘哪里就像了?’
长公主就说道,‘你这还不像,你瞧你这子,不就是柘州樊四臣现在驻军的位置,这子是津门,这子是香山,你倒和他们一般气盛,以为本宫不能治你?’
臣一听,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暗暗记下了。回家往堪舆图上一对,简直叫臣心惊啊!”
越蒿听完拧眉,“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的?”
孟行义道:“是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早些年纨绔成性,长公主多半以为臣听不懂看不动棋局呢,好在臣早些年为了堵棋,学了皮毛,好歹是能看懂的。”
越蒿手指在桌上点了又点,若有所思道:“朕那日去郢陶府看望,也问了她军机,她没说这些。或是小朝歌又得到了什么风声,知道她在朕面前话未说尽,现在来说又怕朕把她打成反贼。她素来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叫你来递消息的也未可知。”
他让孟行义起身,吩咐内侍取堪舆图来,一一对照过后,也不着急,先遣了小股前锋去打探虚实。
只是未等那些前锋回话,地方州官便千里加急递上了折子,说柘州一带似有行军的痕迹,与越朝歌所说的驻军地点并无二致。
柘州离幽州不远,越蒿原本想调离幽州守军压过来,在孟行义的建议下,为妨国门洞开,也防止樊四臣在幽州压力下,千里奔袭朝着这个方向直逼骊京,最后便下旨从骊京派出四万兵马,与幽州小股人马成合围之势,准备一举全歼樊四臣。
如此以来,骊京兵力仅余三十万,驻守在京郊大营。
然而朝中无勇将,派出去的文臣只会纸上谈兵,不出几日,军报连连传来。
一开始是西边一路,沿着豫州沧南一带,城池陷落,守军尽数归降。越蒿大怒,从骊京调遣三万人马迎头痛击。
紧接着中间一路顺着观州往北,叛军攻城掠池,入城之后又帮百姓挑水砍柴送吃食,遍留粮米,得人心无数。越蒿早朝获悉此事,额角暴跳,当朝掀了御案,遣四万人马出城,务必叫这支叛军尸骨无存。
这回他多留了个心眼,觉得东边津门可能会有叛军增援,便又派两万人马出京策应。谁知越萧不走寻常路,在津门以西,香山一线收复城池无数。
军报传来之际,柘州平宁郡又传来消息,说眼看就要生擒樊四臣,大捷还朝,谁知从哪里冒出襄州大军,像山洪似的把幽州守军和京军卷得一滴不胜,全军覆没。眼下,那襄州大军和樊四臣合成一股,正开朝骊京而来。
越蒿暴怒之余,宫中血腥更胜。
没人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强弩之末,他身边已无可用之人。
当年打天下的,都是越竟石身边的人,也是他后来的杀伐对象,眼下,放眼满朝,一个能征善战的都没有。
骊京城内,人人自危。
流言四起,都说越萧势如破竹,想是顺天而为,并着先前越蒿弑父杀兄的传言,民意大举倾斜。
眼见兵力被分而击溃,越蒿彻底陷入被动,胡眠却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那日,胡眠从送饭的内侍口中听说帝后就要大婚,便多问了一句。那内侍可怜她,告诉她将来的皇后,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此时那内侍的同伴喝住他道,这大婚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天下乱成这样,陛下怎么还有心思大婚,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打上门来了。胡眠一问,才知道越蒿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越萧。
胡眠心中千回百转。
心想,怪不得越朝歌彼时不愿把越萧相让,反说是侍卫,原来是舍不得大树,心里揣着万分的明白,倒叫她进宫来受折磨送死。心里不由怨愤万分。
当夜,越蒿再度来到囚锁胡眠的牢笼之外。
胡眠倒是真有了几分底气,扬着下巴道:“陛下如今身陷残局,胡眠给陛下献上一计,还请陛下许胡眠,皇后之位如何?”
她口出狂言,越蒿倒是气笑了,问出是谁告诉她的以后,当着胡眠的面,一刀一刀活剐了那两个内侍,阴骘得叫人心颤。
胡眠颤着身子,淌着泪,仍倨傲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吧,陛下现在要娶的皇后,可是那个反贼的心头肉,陛下只要拿捏了她,一准能拿捏住反贼的命门。”
而后,在越蒿阴如毒蛇的目光中,她把香山州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越蒿。
最后告诉还讥讽道:“陛下那位准皇后,在我入宫之前还曾叮嘱过我,叫我不要将这些告诉陛下,若非我今日从那两个死人嘴里听说这些,陛下恐怕从始至终,都要被愚弄了。”
话音罢了,她迸发出一声惨叫。
越蒿一脚踹断了她的锁骨,眯着眼道:“贱如蝼蚁,也敢教训朕?”
这是帝后大婚前一夜,明日,她就要穿上皇后吉服,走过冗长宫道,嫁给越蒿。
红烛高照,窗上双喜窗花尤为刺眼。
越朝歌好不容易入睡,梦里却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熊熊大火里,她的父皇母后以一种痛苦的表情,勉力扬着嘴角,拉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往火里走去。越朝歌认出那是越萧,心如刀割,趴在雪地里,任血泥污了脸和衣裙,大声哭着喊着,求他们不要走,可那三抹身影终是被火舌吞噬……
画面一转,她坐在马背上,耳边尤响彻着响亮的“匹夫何勇,敢立不世之功”,而后黑压压的羽箭便铺天盖地射了过来,她听见了一声“大姐姐”的喟叹,猛然回头,见越萧的脸从眼前划过,长身扎满了羽箭,倾身摔下了马。她骇然睁着眼,无法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她痛苦极了,却又见漫天的雪地里,一双带血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上面血泥尤新,恍然是越萧的血迹,她缓缓抬眼,却见越蒿那张邪笑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放大,告诉他,越萧已经死了……
越萧,已经死了……
越朝歌猛然坐起身。
心脏跳得像是疯了一般,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大红的纱帐提醒她,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她心里胀胀杂杂的,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额角的汗滴落到锦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嗒”响,她猛然垂头,以为是鲜血,发现只是汗渍,又舒了口气。
碧禾在外间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听见响动便走了进来。
越朝歌睡不着,起身换了常服,到廊下招来暗卫,问道:“你们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可安全吗?”
那暗卫却只回说,他们从不过问主子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