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康熙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朕出去走走。”
皇后忙起身恭送,待彻底不见了康熙的身影,她坐在炕上,殿内一片寂静,她怔怔好半晌,方轻叹一声,“皇上这是恼了玛法不出面,叔父搅浑水了。”
“老大人忠心耿耿,皇上会知道的。”兰嬷嬷低声宽慰着,秋嬷嬷捧着东西打外头进来,皇后看了看她,问:“什么东西?”
秋嬷嬷脸上难得挂上个笑,“可不是皇上命人送来的。”
皇后忙拿眼去看,又问:“什么东西?”
秋嬷嬷笑盈盈打开,却见其中是一块羊脂同心佩,坠着明黄如意结的络子,盛在铺着红丝绒底的匣子里,玉质莹润剔透,精美极了,一看就是内宫所出。
皇后亲手拿起托在手心里仔细看了半晌,方缓缓道:“我必与皇上同心,想皇上所想,忧皇上所忧。想必,这才是一位好皇后的本分吧。”
兰嬷嬷轻声道:“您已经将皇后职责做得很好了。”
皇后垂着头,默默未语,白皙的指尖紧紧捏在那块玉上,指甲已褪去血色变得如玉一样白,她紧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长长一叹。
次日清晨,娜仁一早起身梳妆,见福宽领着几个宫女登记整理外头献上的年礼,其中自然以蒙古送来的居多,科尔沁那边,不过自家,另外几支也都礼单丰厚。
福宽见她起身,向她一礼后,道:“这些礼单子都记下了,一家家对过之后,预备登记入册了。均是些首饰头面、衣料摆件之类的东西,您可要瞧一瞧?”
她说着,又从旁边拿起一个锦盒:“若是寻常的也罢,最为丰厚的莫过这一份。这老参生得不凡,根系粗壮,想来有些年头了,补身最好,还有这一只银镂凤嵌大珠的七凤冠,这东珠少说也有龙眼大,嵌着的翡翠也清润自然,配着这白银倒清雅起来,均是达尔罕亲王所送上的,言道以此敬贺慧妃娘娘主永寿尊位。还有这一只赤金嵌宝珠的缠丝七凤头面,是卓礼克图亲王送上的……”
“记着吧。”娜仁听她念叨,看了一眼,随意应着,忽地又问:“可是去年袭爵的那个达尔罕亲王?卓礼克图亲王……是先帝静妃之父吧?”
这辈子亲戚实在太多,而且各个封号冗长,她能记住实在是不容易。
福宽点点头,娜仁恍惚想起那个人,叹道:“当年也是一起玩过的人,收了他这么丰厚的礼,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娘娘如今是蒙古四十九部唯一位列宫中尊位女子,是蒙古的依仗,他们自然是只有献上厚礼的。”乌嬷嬷走过来扶着她,笑道:“那些个头面,也拣两样喜欢的出来,戴着出去,与宫中那起子人都看看,您就是有奢华的资本。”
娜仁笑了,“嬷嬷,那些个东西戴在头上不压得脖子疼的啊?”话如此说,也吩咐:“那一只七凤冠留出来吧,过两日元宵赐宴,我戴着。虽说包头钿子也好,可我总觉着这些个发冠更精巧好看。”
乌嬷嬷道:“这些个东西,好看是好看,可总不是主流的,您戴一回两回也罢了,若是多了可不好了。这东西想来也不是新制的,珠子倒像是新换的,应该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了。”
娜仁轻笑未语。
娜仁这边还算是好的,一到慈宁宫里,各地总督巡抚献上的礼物在慈宁宫正殿当地摆满了两张并在一起的紫檀蟠龙大案,琳琅满目的各样珍宝,珠玉润泽生光。太皇太后歪在内殿喝茶,见娜仁来了,便道:“快去瞧瞧,外头那些个东西,有看上眼的就带回去。”
“我就不敲您的竹杠了。”娜仁挥挥手,豆蔻捧着一个掐丝小盒上前,娜仁笑道:“这几日大鱼大肉的,您吃油腻了,我惦记着,特特做了这一道枣泥馅的山药糕,还有好克化的甜酒酿饽饽并豌豆黄。让小厨房兑一碗果子露来——”
福安应着,娜仁又添了一句:“要桂花香栾的,添黄橙子与蜜金桔点出来,味儿最好,又有花香,又有果子的酸甜爽口。”
福安笑呵呵答应了,道:“老祖宗今儿早上起来就没怎么用膳,亏得您来了。”
太皇太后斜她一眼:“这妮子什么话都与人说。”她说着,又看了娜仁一眼,轻哼道:“只怕有人只惦记着永寿宫那一亩三分地,倒把我慈宁宫这地方忘了。”
娜仁便知道这是怪她这几日慈宁宫设宴款待诰命她一概推却了,此时脸上挂着笑坐在太皇太后身边,道:“您还不知道我的性子?那些人一多,我就不爱来了。前些日子还算听个热闹,这几日当真无趣。我额吉又眼看要回程了,我便懒得出来了。若不是知道今儿您这没人,我今儿也不想过来。好老祖宗,您担待担待,容我躲躲懒不成?”
“让你多见几家命妇是害了你吗?”太皇太后抬手重重点点她的额头,轻哼一声。
那可不是,退休老大爷不需要交游广阔,只需要安静泡脚。
不过这话娜仁可不敢在太皇太后跟前说出来,怕挨暴栗子吃,从炕上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一扬手,很有一股豪气地道:“琼枝,走,咱们看看老祖宗新得的好东西去,若有好的,只抱回去,不与老祖宗客气!”
太皇太后见她这样,笑骂一声:“ 瞧那一身土匪气概。”不过端着茶水砸了两口,心情好了不少,扬声道:“地下大口箱子里有些缎子,有藕粉、天蓝、水绿、浅紫四色的宋锦,你带回去做衣裳。还有一串水晶十八子手串,坠着的南红玛瑙珠儿,倒是西洋玩意做咱们的样式,今儿你带回去。”
苏麻喇听了一耳朵,在娜仁身边笑道:“那手串本是两广总督年前献上的,老祖宗让留下,在佛堂里佛前供奉着,亲自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经,按宝华殿的法师说,带在身上,鬼邪不近,疾病不侵,保主人无忧。”
娜仁一愣,拿起那盒子看着里头的手串儿,心里发酸:她何德何能,能让太皇太后如此惦记啊?
见她拿出手串捂在心口怔怔地发呆,眼圈渐红,苏麻喇忙劝道:“快别哭,大正月里掉泪珠子不吉利。”
“谁?谁惹我们娜仁了?”太皇太后在里间扬声问:“谁惹得我们掉金豆豆,快告诉本宫,打他的板子!”
娜仁破涕为笑,抹了把眼睛,进去道:“您!就是您惹我了!”
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太皇太后也愣了,忙招手:“快过来,这是怎么了?”
娜仁一头撞进太皇太后怀里,用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手里紧紧攥着那一串珠子,闷闷道:“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废话,你从被我养大,我对你不好对谁好啊?”太皇太后点着她的额头嗔怪道:“净说这些没道理的话。在老祖宗心里啊,你和皇帝是一样的。”
话虽这么说,其实娜仁知道,太皇太后看她比康熙重,不然也不可能为了她连和唐别卿搞假脉案,就为了加深康熙心中对她的愧疚。
抿抿唇,娜仁又蹭了蹭太皇太后,瓮声瓮气地道:“娜仁愿意永远陪着您。”
太皇太后笑了,轻抚着她的头发,“你这愿啊,永永远远地才好呢。老祖宗就看着你哪日反悔了!”又笑骂道:“也不知道是谁,这几日就推三阻四地不愿过来。”
一时福寿捧着个文竹小茶盘将两盏果子露奉上,一色是净白瓷荷花荷叶拢口杯,连着一体底下是荷叶状的杯托一样,上头杯身荷花状,净白无纹,盛着橙黄的果子露,里头飘着星星点点的糖桂花,好看极了。
她倒没怎么见识过娜仁在太皇太后身边撒娇耍痴卖乖的样子,此时微微吃惊,瞬息低头抿嘴轻笑,喜滋滋地让人瞧着就一股喜气。
福安看她一眼,也没苛责,只微微一笑,将果子露奉与太皇太后与娜仁,又劝道:“老祖宗,格格……慧主儿的孝心,您总不推却了吧?快用些个点心。慧主儿,小厨房一早做了棋子大小的蟹粉酥,喷香的,老祖宗却不识货,您素来喜欢那口,尝尝?”
娜仁眼睛一亮,忙命:“快端过来!”
二人吃了一顿小小的加餐,没一会儿皇后来了,福安照例奉了果子露上来,皇后轻抿一口,眼睛一弯,又迅速恢复了端庄的样子,开始与太皇太后商讨上元之日宫中的安排。
娜仁在旁听着热闹,算着今年宫中人多,应该又有些热闹事儿,心中不免期待起来。
及至上元当日,娜仁一早被催着起身,好生打扮了一番,身着大红撒花妆缎比甲,内里搭松花色绣四色折枝花卉衬衣,头戴那一顶七凤银冠,脑后并簪两支红梅绒花,抿一口艳红颜色的胭脂,被打扮得喜气洋洋的,若不是她强烈抗议,衬衣也不能用素雅的送花色,乌嬷嬷手捧着大红衬衣就要套到她身上了。
直到梳妆完毕,娜仁心中还是悻悻然的,避了乌嬷嬷稍远两步,吩咐福宽:“将一早小厨房做的汤圆各个味道都盛一碗,并一盘子鲜果、一攒盒干果,送与景阳宫去。尤其桂糖黑芝麻馅的,昭妃喜欢,多备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