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在电话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传出时断时续的呜咽声响,
好让自己能发挥更好的演技───尽量扮演一个伤心欲绝、走投无路被人家炒鱿
鱼的打工者,并且说话时语气带有一点点噎咽,让母亲信以为真,确有其事。
至少得先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
那时我就估计母亲听到我这番话会有怎样的反应,起到怎样的效果,事实终
于证明了我的猜测───「为什么?」
听着母亲带有焦急的声音,我于心不忍,但也没办法。
有些事一旦做错了,就会永远错下去,这也许就是世人所言的‘一棋不慎,
满盘皆输’。
说的就是我这种没头没脑的人吧。
我紧紧抓住手提电话不放,手掌心里沁出了一些微汗,这时稍微把电话远离
一下右耳,「妈,上周公司组织大家去体检,结果出来了,发现自己身体检查出
了点小问题,所以就被她们炒了!」
如果有心人真心留意听到我刚才那番话,也许会听到我轻微的颤抖声。
「啊,有什么问题,你身体不是一向好好的么?」
「是啊。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就中招了。」
「那你的体检单还在吗?」
看样子,我明显感觉到母亲比我还紧张,比我还着紧这份工作,我知道自己
错了,可我能回头么?唯有继续哄骗母亲,说:「应该还在吧,等我回来再细说
吧,」
没给母亲说话的机会,我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全说了,「妈,我现在在村口了。很快就到家了。」
「噢,好的!」
明显的从电话里头传来母亲一丝微叹。
我放下手提电话,身体稍微舒展下,绷紧的神经,僵硬的肢体顿时感觉轻松
多了。
不单只是肉体上,精神上也得到了些许放松。
从刚才的通话来看,很显然,我能想象自己讲大话时那笨拙的撒谎技巧。
当时的情景加上自己侧脸听电话露出惊愕的神情,宛如被人抓奸在床的尴尬
,耳根子里热辣辣的火苗被无情地烧灼着!「呼」,我顺手再次将手提电话放进
裤袋里,右手抓住行李箱推着走,左手提着一个装有电脑的紫色布袋,一步一步
地向前迈着,每前进一步,心情变得特别沉重,这三四十步路,感觉困难重重,
让我步履维艰,心中的压抑感越来越多,彷如阴天里满天的乌云,给人一种「黑
云压城城欲摧」
抑郁的体会,令人难受。
终于还是回到家了───在巷子里,我眼就见到了外甥───小俊。
他正在外边玩泥沙。
「吖舅,你回来啦,」
小俊一看到我后,咧开嘴笑个不停,泥沙也不玩了───直奔过来,跳到我
身上。
我赶紧双手丢下行李,把他抱了起来,问道:「想不想我啊───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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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俊点头答应,「嗯。」
说话的同时也忘不了向家里人报喜,扭回头喊道:「外婆,吖舅回来了,哥
哥姐姐快出来喽。」
很快一窝蜂的外甥跑出来拿走地下的行李,其中一个顺便问:「舅舅,这是
什么东西?」
「电脑。」
我抱着小俊踏进屋里,在厨房里,我看到母亲了,───她正在炒菜,我不
敢正眼望她,只是叫了一声:「妈,我回来啦。」
母亲‘噢’了一声算是回答我,我听了一阵难过,我回家真不挑时候,你说
大过年回家该多好啊。
放下小俊,我便熘进自己房间。
躺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身体感觉很惬意,等我再次出来时就被鹏仔笑了不
停,说我穿错鞋了。
我低头一看,顿时懵了,双脚穿着不同号的拖鞋,尽管颜色很相近,要不是
认真看,很难发现。
原来4号那天早上从广州那里匆忙忙收拾行李走人,就直奔公交车站。
即便是回到自己在黄埔出租的房子里也没发现我穿错别人的拖鞋回来。
可想而知,我份人做事不认真───正一马大哈(大头虾)。
虽然经过这段有点尴尬且愉快的小插曲,我被人炒鱿鱼这件事,母亲还是说
出来了。
她倒是没忘,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在房间里换鞋时,就间断听到母亲的说话
声,像是对我说,「吖枚,怎么会被人家炒鱿鱼?是不是工作时玩手机吖!」
我一听到这话,满脸的不高兴,索性躺在床上噘起着嘴唇,看着蚊帐出神。
小俊走进房里我也没察觉。
这小家伙像个猴子‘噗’的也跳上床来,挨着我的腰部摩擦,叫了我几声,
我没心情回答他,只是像以往那样───本能地伸手到吖俊头上摸了他几下,随
即翻一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喊道:「妈呀!没有这回事。」
没有回答。
厨房就在隔壁,母亲素常疼爱我这唯一的儿子。
厨房里明明有说话的声音,并且像是跟人说话。
我在床上又翻一个身,跳了起来,便出房门。
来到厨房里,问道:「妈,你刚才是跟我说话吗?」
母亲点了点头,说,「说吧,到底回事,怎么会好端端的让人家给炒了呢?」
「妈,电话里头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我身体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说看,过几天爸也回来了,叫他带你去医院检查!」
「什么!」
我勐一跳,就好像理发时候颈脖子上粘了许多短头发似的浑身都烦躁起来了。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怎么了,阿枚!」
母亲关心地问道。
也许我反应得太过明显,在母亲眼里认为,也许惊讶爸爸的回来,可母亲越
是这样我就越感到心里难受,觉得自己的犯罪感又上了一重!那时我真的好想对
母亲说真话,说出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但转念一想,既然事成定局,又何必多番解释,船头桥头自然直。
还是见一步走一步吧。
我便说:「没事。妈,我就是右胸部这里───时而隐隐作痛,难受的要死。」
说时我伸出右手指了指胸部发作的位置,当然没有跟母亲说,‘痛起来就有
种想死的感觉’。
这话万万不能说,我已经犯下这么严重的错了。
不能再让她为我多担心了。
「那,你这次回来有没有跟你同学说呀,看看他能不能跟公司求情───留
下你。」
「妈,不是这样的,那间公司对健康问题要求很严的。」
在我踏上回家的路途,我就一直在编织这个大话。
事实上我不否认,酒店卫生对健康问题一直都很严、非常重视这方面。
而且,我同学肯为了我这么做吗?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不得而知。
母亲还不死心,「要不问问你同学,毕竟他是做店长的。」
「没用的,妈,无论是谁出头都没用,每个公司里都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哪
怕你是老板都不行,何况是区区一个分店的店长。」
我苦口婆心解释道,生怕穿帮。
我不敢告诉母亲说我根本没去过同学为我介绍的那间酒店。
正如在前面我就已经交代了,一来怕她骂我,二来,怕她知道真相,辜负她
的一片苦心。
尽管我自己后来还是放弃了,但也不能让她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吗?
想想自己真够混蛋的!自己的母亲都一大把岁数了,还得为儿女操心。
还不是都怪自己不争气!有时我想,人干嘛要结婚生儿女呢?为了寻找一个
归宿还是渴望家的温馨抑或系排解寂寞?人到中年的人心态都会有很大的改变,
说好的丁克回头来有几个能始终如一?「我就不信一个店长解决不了。再说了,
你去了这四十天,有多少工资哩?」
母亲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怪吓人的,也能作出让她生气的事情来。
唉,终于还是问到了我最为担忧的且关乎生计的大问题。
当我放弃佛山这份服务员时,就下定决心去了广州后,一定要努力找到工作
,可结果我的努力还是白费了,───一直都有在网上投简历,可这些简历都石
沉大海。
诚然找工作就好比找老婆,容易出现高不成低不就的状况;太高的职位自己
又应聘不了,太低的呢,自己又不愿干───譬如我同学为我介绍的酒店服务员。
今年五月,大学里的同学告诫我:「阿枚吖,你不能光靠网上的简历呀,有
时也要出去走走呀。」
「一出去就要花钱,像我这样的屌丝哪有闲钱到处去瞎逛呢!」
也是那位劝我换个方式找工作的同学年初自己放弃跑船了,决定在陆地上找
工作,六月便约我出来谈谈。
「才二千八百多,而且经常上班时被扣钱。」
我撒谎道,「譬如打扫卫生时不留意地上的头发,客人发现会投诉,也是会
罚钱的。」
「去了四十来天,才二千八百多块?」
母亲又是一阵叹息,抬头问我。
这时母亲跟我两人相对,我心知做了亏心事,竭力想把话来冲澹,疏通这亲
密得使人窒息的空气,我站起身走向房间,母亲问我干吗去了,我说给你找体检
单去。
结果我翻遍了整个行李箱也找不到那张体检单,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因为这
也是我编出的大话来哄母亲的。
于是我只好拿着三年前在广州开发区医院的体检单交给母亲,「妈,那张体
检单我匆忙忙赶时间坐车回家忘了拿放进行李箱里了,这张是在广州体检的。」
我努力装出一副伤心落寞的样子,我也从来没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居
然自己也变得这么坏了!难怪古人有训:‘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话来补,甚至更
多。
’「那么急坐车干吗,不能留下多一天吗?」
「妈,你是不了解,一旦公司炒了你,当然是希望你马上走人,能留你一晚
上已经是很宽容的了。」
「噢,照你这么说,体检单就落在酒店了?」
「是的。」
幸好多亏了我之前有穿错别人拖鞋这场乌龙事件,母亲也相信这个子虚乌有
的体检单落在了酒店。
但我被人家炒鱿鱼这事不久后全家人都知道了,姐夫也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回
事,我只好照着我想好的台词念给他听,并在电话里努力做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不过我觉得戏最难演的永远是面对面交流,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家人,特别是
父母。
而我天生没演技,加上平时也不喜讲大话,不得已我在回来时就不断构思自
己捏造的剧本、排练自己想好的台词,看看有没有漏洞,一面演练一面注意自己
表演时的情绪。
真够为难自己了。
事实上证明,我的成绩还是不及格,在母亲眼里,照样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