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成几乎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熟悉这个活计。
每当马拉的收粪车夸达夸达地来到巷口,就会停下来,那个收粪的人哗哗地摇响大铃铛的时候,乔一成总要下极大的决心才把家里的马桶拎出去。
乔一成在同龄人中只算中等个头,够不着粪车,那收粪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粗壮结实,有一付软心肠,总是接过乔一成手里的马桶,替他倒掉,然后再递还给他。
拉粪车的马据说是部队里淘汰下来的老马,有着温顺忧伤的大眼睛,疲惫地喷着鼻,乔一成总觉得它用慈悲的眼神望着自己,会让他无端地想哭,他总是用手抚摸马儿掉了毛的腹部,有时也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珍贵的,做菜用的方糖来喂它。
乔一成拎了马桶去阴沟旁用竹刷刷洗,头一次刷完后,他足有两顿吃不下东西,尽管肚子饿得要命,还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然而,人的身上似乎有着无限无限的可能,慢慢地,乔一成竟然也接受了这样的一件事,他甚至会把刷好的马桶放在墙根下在太阳里曝晒,并且自如地在做完这件事以后吞下大碗的饭菜。
乔一成觉得自己好象是稀软的泥巴,被放进什么形状的容器,便成了什么形状。
妈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了,乔祖望买了一些菜,年夜饭还算丰盛,二姨父也送了一条咸鱼来,还给了乔一成他们一人一点压岁钱。
年前,有许多人家炸爆米花,空气里全是甜香气,因为二强在别人家炸好的爆米花里偷抓了一把,乔一成跟邻居还大吵了一架。
邻居的女人家境也不太好,跳脚痛骂,乔一成只看着她,薄薄的嘴唇翕动着,一句是一句,冷冷地揭着她及她家人的短处,直骂得她脸红脖子粗。
乔一成如同一只小刺猬,懂得了张开自己的刺,刺痛别人,护卫自己及弟妹们。
冬天很冷,乔一成和他的弟妹们没能穿上新衣,二姨带着齐唯民来的时候,乔一成看见齐唯民穿着藏青色的新棉袄,和一双新的棉鞋,也是藏青的鞋面,雪白的鞋边儿。
乔一成想,这都是用乔家的布票买的。
二姨带来了零头布,要替乔一成他们兄妹几个把旧棉衣短了的袖子接长一些。
几个孩子都顺从地脱下棉衣裹着棉被坐在床上等二姨接好他们的衣袖,只有乔一成坚决地拒绝二姨的好意。
他的棉衣袖子短得最厉害,直露出青瘦的一截手腕,但他依然不要二姨替他接长袖子,倔得象一头驴。
他也不要看齐唯民抱着的乔七七。
那小家伙七个多月了,比先前更漂亮,黑水晶一样的眼睛,嘟着的红嘴唇,头发越发地软而浓密。
齐唯民亲热地抱着他,嚼烂了蒸糕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