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度眼中露出一丝伤感,他长啸一声,仿佛要抒尽心中郁气,良久才道:“怎比得了艺哥?”
程宗扬眉头微动,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谢艺?”
“幼度奉叔父之命而来,艺哥的尸骸已安葬临安,不好打扰。但艺哥的刀尚在尊处,还请程公子赐还。”
谢幼度说的叔父就是晋国的太傅谢安石,他不称太傅,而说叔父,已经表明此行纯为家事。程宗扬不甘心地问道:“就这个吗?”
“当然。”
谢幼度眼中光芒微闪,反问道:“程公子以为呢?”
程宗扬抱起手臂,“我还以为你来帮我们打宋军呢。”
谢幼度好奇地问道:“程公子为何会有此想法?”
“江州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地盘吧?宋军大兵压境,你们政府军也不管?”
“贾太师已经致书丞相,宋军只是过境,沿途秋毫无犯,退兵时更不占我晋国一尺一寸土地。”
“就算他们不占土地,打仗总是要死人吧?”
“江州哪里还有我晋国的百姓?”
谢幼度谈吐温和,这句反问却锋芒毕露,让程宗扬感到不好招架,只好避实就虚地说道:“小侯爷总是你们晋国人吧?”
谢幼度竖起手指,按了按嘴唇,问道:“你觉得他会死于敌军之中吗?”
程宗扬哑口无言。
谢幼度道:“艺哥身无遗物,若以此刀见赠,谢氏合门都多谢公子盛情。”
程宗扬苦笑道:“本来就是你们谢家的,还给你好说,只希望你别背后给我一刀。”
谢幼度对他的担忧一笑置之,然后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了一掌,接着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谢幼度收起钓杆,登上小船,一面道:“那篓鲈鱼,便送予程兄尝鲜。”
“我还以为你会把那瓮鱼鮓送给我呢。”
谢幼度微笑道:“拙荆最喜欢我亲手作的鱼鮓,此事恕难从命。”
说着拱手远去。
程宗扬也没指望北府兵真会帮自己打宋军,能用一柄刀换来谢幼度不侵犯江宁的承诺,这笔账也划得过,至少斯明信和卢景的两个营可以调回江州了。单靠兵力与宋军死磕,纵然能胜也是惨胜,他有种预感,决定江州之战胜负的,不在战场,而在于战场以外。
作为一个小商人,能一手推动这场用钱铢为武器的战争,对自己的诱惑力比沙场争锋更强烈。
江州之战的后顾之忧就此解决,程宗扬拿起鱼篓,一身轻松地跳上船。
第五章
程宗扬从码头下来,一群人从城中穿过,朝西门的码头赶去,为首的正是雪隼佣兵团的副团长石之隼。程宗扬打了声招呼,随口道:“石团长,这是往哪儿去啊?”
石之隼道:“晴州送来一批武器,我们过去接收。”
武器一个月前就已经备齐,怎么这会儿还有送来的?况且要接收也应该是星月湖的军士出面,为什么会找佣兵呢?
石之隼看出他的疑惑,笑道:“这批武器是我们薛团长找门路私下购来的,都是守城利器。其中有两架大弩,专门用来对付攻城的巢车,我向小侯爷说过,准备安置在南门一带。”
大型弩机制作复杂,尤其是承力的弓臂和丝弦,寻常的工匠根本无从入手,选用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更是军中绝密。
程宗扬道:“薛团长竟然能买来守城弩,门路不是一般的广啊。”
“哪里比得上公子?”
石之隼指了指脚下的士敏土码头,叹道:“石某足迹踏遍六朝,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论起守城的功效,这士敏土比起两架弩机,强上何止百倍!而且弩机只是攻杀之具,又怎比得了士敏土用途繁多,用来建楼筑路,不啻于点石成金。”
石之隼眼光倒不错,这句点石成金,一语双关,一方面说士敏土坚如金石,一方面也暗示用士敏土可以换来大笔金钱。程宗扬心头一动,“老石,你和作粮食生意的商家有没有交情?”
石之隼道:“晴州五大粮行都和我们雪隼团打过交道,交情谈不上深,但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其他地方或多或少也有些交情。”
程宗扬喜道:“那就好!我有笔生意,想和做
粮食的朋友谈谈。帮我牵个线怎么样?”
石之隼一口应承下来,“这个好办!离这里最近的筠州就有两家商号,我派人去和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江州战起,掌柜未必肯来,程兄不如派个得力的人一道去。”
做生意能称得上得力的人手,只有一个祁远,现在也脱不开身。秦奸臣又不在,程宗扬想了一下,“这样,你先派人问一下,他们手里有多少存粮,价格合适的话,我全都要了。等他们回了话,我自己去一趟。”
石之隼一皱眉,拉着他走开几步,低声道:“城中缺粮吗?”
程宗扬笑道:“这你放心,粮食城里一点都不缺,我只是准备做笔大家都发财的生意。”
“这就好。”
石之隼道:“我来安排,快则五天,慢则七日,给你回话。”
筠州是宋国最西边的大州,自己来时曾经路过,但远远就绕开了。程宗扬深感这个时代信息不便,但筠州离烈山有四百余里,石之隼答应五天来回,已经不算慢了。……
侯玄军还没有返回,但得胜的消息已经在江州传开。听说宋军这么好打,那些没有参战的佣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捞一把。除了抢到的战利品,俘虏也是一笔发财的生意。尤其是一些从军的世家子弟,抓到活的就是摇钱树。
江州城就沉浸在这种喜洋洋的气氛中,程宗扬起初还有点疑惑,等明白原委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和宋军交过手,单靠雇佣兵,一对一赢面就不大,一对二肯定输得毫无悬念。不过士气高涨对自己是好事,退一万步讲,真要拿俘虏来换赎金,也能少死点人。说到底,江州之战的目的,只是为了己方的生存,并不在于夺取对手的生命。如果能在经济上击败对方,何必让刘平那样的将领白白战死?
小紫坐在桌前,正摆弄那些零件。那只闹钟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表盘扔到一边,一堆齿轮重新拼合起来,三根指针直接嵌在零件上,看上去颇有些后现代主义的风格。
程宗扬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钟表虽然精细,但以她的顶多用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拼好,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