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听罢心里一片冰凉,他只听说孙鉁在南直隶多被各方掣肘,却万沒想到竟是如此窝囊,只听那荆凤吾又道:“在下临來时,部堂交代过,镇虏侯智计过人,必有应对之策,着在下一切听凭镇虏侯差遣。”
闹了半天,孙鉁也是等着李信南下弄出米來下锅呢…
李信看着面前一连期待的荆凤吾,心中一阵苦笑,他以往之所以总有应对之法,那是因为不论山西抑或是大同,都是已经打烂了的地方,一切都是另起炉灶,组织民众发展生产,自然也水到渠成。而江南情形却与之大为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在原有的轨道上运行了二百多年,几乎从未经历过战争,上下都是一派和谐景象,自己总不能学那流贼也行硬抢之事吧?
千头万绪真是让人一筹莫展,李信不好将这些实情一一道出,便只好敷衍了一句,“辛苦先生,一切等大军全部靠岸,与龙潭本地县衙做了交涉,再计较此事。”
荆凤吾闻言之后当即便似恍然大悟一样,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火漆公文毕恭毕敬的递到李信面前。
“这是部堂的行文,镇虏侯自可以此与那龙潭知县交涉…”
李信接过了这公文,心道孙鉁总算干了一件有意义的事。眼见着小小的码头,一时间难以尽数将三卫军卸上岸,李信便只好耐着性子与荆凤吾攀谈起來,他首先要了解的就是孙鉁此番南下,对于浙江市舶司与江南织造局的案子,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这正问到了荆凤吾的擅长之处,孙鉁虽然未能将此一一切实查办,但其中的勾当却是了解了不少此前不甚了了的内情。
“说起这江南织造局自打天启朝便撤了内局的差事,一切织染都有外局承办,如此一來正好让南京一众官员上下其手,眼下他们已是铁板一块,任凭部堂如何做,都难撼动那冰山一角啊。”
李信由不得有些疑惑,这江南织造局不过就是一个纺织印染厂而已,如何就能将南京上下的官员聚拢成了铁板一块呢?听了李信的这个疑惑,荆凤吾竟是一阵苦笑,镇虏侯显然是对江南织染之利不甚了解,于是便娓娓道來其中缘故:
“我朝自洪武年开始,就在江南织染设内外两局,内局由二十四衙门直接督造。而外局则归工部都水清吏司领辖。嘉靖万历朝时以内局为主,外局形同虚设。江南织造局便由宫中派出的中官督造,所得之利皆由中官解往大内。崇祯朝以后,今上苦于中官参与地方税收盘剥甚巨,便将所有外监裁撤,江南织造局便又划归了南京工部的都水清吏司,如此一來南京工部又或一大财源,竟是比起南京户部來有了隐隐压上一头的架势。”
听荆凤吾讲到这里,李信更加怪了,说來说去也只点明了江南织造局的來龙去脉,以前归宦官管理,得钱直接送往皇帝内库。现在归了地方财政,按理说朝廷税收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增长才是。
却见荆凤吾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镇虏侯不必怪,可知江南织造局一年织染丝绸数十万匹,卖与西洋人得银数百万,我大明朝土地税赋年入也不过如此……”
荆凤吾的话让李信大为震惊,万想不到这江南织造局卖出了丝绸一年竟能得银钱数百万两,难怪孙鉁受了钦命南下,竟然在南京铩羽而归。
“本來朝廷的制度也十分完备,断不至使这数百万两的银钱成了一笔烂账。”荆凤吾对此似乎既是痛心疾首,又有些大惑不解的模样。“工部虽然手中掌握着江南织造局织染出的丝绸,可这贩卖却不归工部管,一切经由浙江市舶司出口,钱自然就经由市舶司转往朝廷国库。南京工部虽然有‘竹木抽分’的名义,能从上税上抽一笔钱,但终究是杯水车薪。可这些好经,让人一念出來就全都歪了。浙江市舶司与南京工部纵横勾连,一众官员上下其手,竟生生的将这数百万岁入折腾的只余数十万两上缴国库。”
听到此处李信更加震惊了,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贪官污吏遍天下,此言绝非危言耸听。这大明朝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几乎已经无官不贪,地方州县的官吏小打小闹和这些敢于公然侵吞公帑的大蠹虫们比起來,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但与此同时,李信也从中嗅到了机会的味道。荆凤吾讲完之后似乎仍旧沉浸在痛心疾首之中,久久不能恢复平静,李信也意兴索然,两人竟一齐的沉默了起來。忽然外围看热闹的百姓人群里起了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呼天抢地的惨嚎,百姓们立时便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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