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良久,憋出来一句,“我会注意的,为了你。”
“不要为了我,哥哥,为了你自己。”
“嗯。”
“真是的,露娜姐,路希娜姐,你,还有——我,怎么都是这副德行。”
“谁知道呢。”我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哥,照顾好自己。”
“你也照顾好你自己,妹妹。”我摸了摸妹妹的头,后者愣了下,腼腆地笑了笑。
“常来我的图书馆,好吗?哥,我给你熬药,你能快点好。”
“嗯。”
“再见。”妹妹走了,一切重归寂静。
我坐在原地,黑暗包裹着我的全身,冰冷像是无形的猛兽,从我的脚趾一路向上吞噬着我的身体,别看我刚才有多从容,其实,现实中我应该已经半残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从濒死的状态中恢复,我也不知道。
突然,一点响声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头,划破了寂静和黑暗,我看向头顶,褐红头发的少女正跪在水面之上,为我祈祷。
“主啊,我向您祈祷,向您许愿,请把他送回我身边吧,请让他再一次站起来吧,如圣主的战士,重生的圣子,永生的圣徒,为高尚的事业而战,也为了我,为了我——您忠实信徒的,幸福。”
如果没有了那些至亲之人,没有了那些战友和挚爱,站在高山上向下望的风景又该与谁分享呢?路希娜害怕孤独,但她一直都很孤独。我看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滴到我头顶的水面,掀起一点涟漪。
自认识她以来,我看到过扛起重担的她,看到过恼怒至极的她,看到过无理取闹的她,看到过兢兢业业的她,看到过挥舞旗帜的她,看到过伤痕累累的她,看到过圣光中的她,那都是她,路希娜·科尔涅利,一位可敬可爱的女士,现在正为我祈求迹的发生。
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她做过的那些事,我越发确认,她就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那个战友,她为之而奋斗的那些人,也会是我为之奋斗的那些人,而她也会将慈爱分给那些人,她比我强,她会成功,会被那些人托举到空中。
我想见识一下那天的风景。我想陪着她。我想和她共度余生。
我向着水面伸出了手,烧伤的疼痛愈发剧烈和恼人,创伤的伤疤越发清晰和干涩,我的身体机能在被剥夺,疼痛在勒紧我的大脑,但这都无法阻止我向现实伸出的手——
我在教堂中那刚好没过嘴角的圣水池中睁开了眼睛,眼中便是那可爱的人儿。
“我回来了,路希娜,”在暖洋洋的阳光和圣水中,我的身上又疼又痒,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哭成小花猫。”
“怎么,可能——”路希娜泪如雨下,“我不该,罗穆,我不该——对不起。”
“但我愿意,路希娜。”我挤出一抹笑容,“我想看到,你为之奋斗的未来。”
“嗯,”路希娜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吧,罗穆,圣水能帮助你恢复伤势,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再睡下吧,醒来之后,我们再好好聊,睡吧,睡吧。”
“嗯。”我再次闭上眼睛。
3.黑吃黑吃黑吃黑
露娜很少这么烦躁,烦躁的原因自然好猜——罗穆已经在圣水池里躺了两天没醒了,当时她看到罗穆的惨状,看到烧焦的皮肉和外翻的创口时,愤怒的她差点给路希娜来了一拳,好在当时有托马斯修士在场,丹尼尔和达维骑士也知道不能起冲突,几个人一起拦下来的,但露娜还是有一肚子气没处发,把一袋子银币砸到路希娜手上让她买最好的药材和最好的材料做圣水后就带着人走了。
对于露娜来说,她活下去的意义从来都是因为别人,现在索菲娅大小姐那里正忙,而罗穆至今未醒,她带着骑士们走在街道上,像是个闲了小半生的人,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
仔细想想,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帮想要微服私访跑出来玩耍的索菲娅大小姐探探路,现在却又背上了帮家族赢得比武大会的责任。当然,露娜可以不做,家族也并没有下死命令,但除了去做这件事,露娜还能去做什么呢?她没什么伟大的梦想,也没什么正经的爱好,不像路希娜,总有事做,总有梦在前方,从小露娜就知道路希娜是干大事的人,但自己只不过是那条看门的狗。
她五岁就开始练习挥剑,七岁就开始拉弓射箭,九岁就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件铁质盔甲,十一岁时被要求能从地面上直接跳上马背,十三岁时她开始被训练使用骑枪和重剑,十六岁时她杀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家族格言和骑士精是小时候被父亲拿着小鞭子抽逼着背下的,家族历史和军书在禁闭室般的图书馆小房间中读完的,索菲娅的一切信息和故事是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对家族表达忠心是每天早起除了睁眼外要做的第一件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头发慢慢地变得灰白,她的处女膜因剧烈运动而撕裂,她的月经更是从未出现,像是想要她永远保持战斗状态而故意施下的诅咒。孩子?克劳狄斯家族不需要她来生孩子。露娜明白,她只是一只看门恶犬,在不知道哪场战争、哪场恶斗中用尸体堵住索菲娅的房门或者车门,也可能是某座城的城门。
她的尸体将和其他人的尸体搅在一起,招来苍蝇和臭虫,带来疾病和死亡,它们将不分你我,在万人坑中被一把火烧成灰烬,飘散到空中。或许直到那刻,她才能真的得到自由。
露娜看向天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已是不知多久前所做的事,她闲下来了,可以呆呆地站在那里,乱七八糟的思考了,但这样还不如让她死。不论怎么看,不论怎么想,她的归宿都已经和战争、鲜血、牺牲所绑定,她不需要别人为她唱响赞歌,她也不需要被人喜欢,甚至不需要被人记住。
罗穆、索菲娅,只要他们能活着,哪怕自己就此不再存在于世间——
“为什么我偏偏遇上了你这个女儿!我爱的是她,而不是你这个野种!现在好了,我只能守着你,还有我的地狱!”痴情至极甚至对发誓终身不再娶的父亲在家族逼走母亲后把自己冲动带来的恶果归咎到了她的头上。
“为什么其他家族的女孩都能至少起点作用,我们家族却只有你这种给别人家养的狗?别人甚至看不上你这个连处女膜都没有的烂裤裆。”哥哥格里把自己无法处理好人际关系的缺点归于家族对她的强行安排。
“克劳狄斯家怎么出了个这么凶恶的女孩子,他们家里怎么养的?女孩子就应该去当贞女,骑马打仗是男孩子的事,还是说索菲娅其实喜欢女孩?哇哦~”其他人揶揄她、嘲讽她、借着她攻击索菲娅,又在她拔剑的时候安静地闭上了嘴,或者在挨了一拳后永远地闭上了嘴。
直到那天的那场大火——
“露娜大人,”骑士达维看出了露娜的状态不太好,指了指前面的酒馆,“我们去里面坐坐吧,下午您不是还要特训我们吗?”
“对啊对啊,”骑士丹尼尔抢下了话头,“我请客,大人,您尽管喝,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去他的!就是您今天下手能不能轻一点?上次我可疼了好几天了呢!说来也怪,大人,那个罗穆怎么一次也没来?他再厉害也得您叫他见见世面是不是?”
“毕竟您可是克劳狄之剑,海姆之女,您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骑士达维脸上满是憧憬和恭敬。
“那些事,不必太声张,”露娜摇了摇头,但也没有把话说死,“正好,走吧,喝一顿酒提提之后,也该检验下你们的成果了。”
“必不会让您失望!”骑士丹尼尔行礼道。
露娜、丹尼尔、达维还有几名骑士侍从进了酒馆,现在是白天,酒馆里没几个人,大太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确实让人没什么痛饮的念头,只想大吃一顿后赶紧去干活。
不过嘛,总是有特例,就比如说那几个披了层白布的,还有那一群骑士打扮的家伙,他们还真就坐得住,桌上看着也摆了不少菜和酒,看来吃喝得挺尽兴。
丹尼尔大摇大摆地走上去,后面跟着几名骑士侍从,他找到张离其他两拨人最近的几个桌子就招呼着其他人坐了过来,达维在此期间去了柜台点了几样主食和荤菜,丹尼尔随后就走了过来,一边埋怨着他和露娜大人一起吃饭还这么小气,一边点了许多的酒类和更多的肉食。
菜上得算不上快,但味道不错,吃得也还算尽兴,男人们狼吞虎咽的,只有露娜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的刀叉不紧不慢得好像个在宫廷吃饭的伯爵夫人。丹尼尔看气氛不太对,给露娜敬酒敬了好几杯,达维也张罗着大家喝酒,让露娜稍微高兴了一点。
这个时候,隔壁桌又出了事情,露娜进来就发现了那些披着白布的人里面有弗朗西斯,那个路希娜身后的一个小跟班,和他一起的那几个人披着和他一样,甚至更为破旧肮脏的白布,和路希娜以及修士们身上的白袍差了太多,而言行举止上同样也差了太多。
弗朗西斯似乎不太能喝酒,但他那几个朋友一直在跟他喝,只跟他喝,好像刻意灌酒一样便哄他开心边叫他喝,气氛当然是其乐融融,比露娜这边的诡异气氛好了不知道多少,但真的是这样吗——
“弗朗西斯啊,你现在跟了甫,可发达了吧?别忘了咱们啊!”
“叫,叫什么,甫!嗯?”弗朗西斯的舌头有点捋不直了,“要叫,路希娜大人,骑士团,大大大团长!”
“是是是,路希娜大团长,我之前可看到过她,”旁边那人给弗朗西斯倒满了酒,“那一身可真气,脸也漂亮,大美人啊,还是大团长,哎呦,弗朗西斯,你可真厉害!”
“那是!”弗朗西斯挺起熊脯,“路希娜,可是,可是我,姐姐!我的,好姐姐!”
“亲的?”那人激动地扬着眉毛。
“亲,亲的?废话!她可比我亲姐姐,还亲!我,最好的,姐姐!”
“那可太好了,弗朗西斯,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血统还蛮高贵的!什么时候和你姐姐一样穿那种气的白袍啊?”
“那是,自然,”弗朗西斯晃了晃脑袋,“我,我只要跟姐姐,说一声!白袍什么的,随随便便!”
“呵!那可真厉害,弗朗西斯,”又一个人给弗朗西斯倒满了酒,“那我们可得好好请你,未来的圣教骑士!”
“你说什么呢!”那人呵斥道,“弗朗西斯可是路希娜大团长的弟弟,别用你那榆木脑袋揣度人家大团长弟弟的未来!大团长的弟弟,当大团长,岂不是简简单单?对吧,弗朗西斯,这种扛着棋子冲在最前面的人,还得是咱们爷们!”
“对!就应该,男人上!”弗朗西斯高举酒杯,“姐姐,在前面,太危险了,我,我得接过,这个位置——”
“是啊是啊弗朗西斯,我看啊,还是你适合当这个大团长,”突然,那人话锋一转,“那,弗朗西斯,你欠我们的钱——”
“钱?啊?”弗朗西斯一下子没缓过来。
“对啊,钱。”那人冷冷地笑了笑,“你那个时候借了我们的钱去干了什么事情,要不要我们去告诉你姐姐啊?现在我们可都是圣教骑士团的下属,路希娜大团长领导的民兵,弗朗西斯啊,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我,我我我我,我——”弗朗西斯冷汗直冒,舌头都差点打结,“我会还的。”
“这没用,弗朗西斯,你说这种屁话的次数和你承诺你不再去那个地方的次数差不了多少,但结果嘛,哼。”那人从口袋里冒出来了一把匕首,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我想,路希娜大团长也不想发现她亲爱的弟弟少了些部件吧。”
“不不不,你们不能,路希娜会——”
“用不着你对我们放狠话,弗朗西斯,”另一个人坐到了弗朗西斯的另一边,手上玩弄着一把餐刀,“我们可以不要钱,可以当你没从我们这里借过钱,还可以忘掉你一次又一次地去了那种地方。”
“好好好!”弗朗西斯飞一般地点着头。
“但是,”这人话锋一转,“你,要用权力来跟我们换。”
“啊?”
“装什么傻啊,弗朗西斯,”那人接过话来,手上也开始把桌子上的匕首拿起来,让刀刃反射出弗朗西斯惨白的面孔,“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可是路希娜的‘亲弟弟’,她比你亲姐姐还亲,对吧。圣教骑士团这几天扩张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所有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都被这个女的吸引了过去,这得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啊。”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弗朗西斯,”那人笑了笑,“我听说想成为圣教骑士需要举荐,你把我们两个举荐上去,怎么样?现在骑士团刚刚起步,我们进去混个资历,日后等什么乱七八糟的募捐啊物资啊搞起来,这油水,呵!不比收回你的债务值得多?嗯?”
“反正对你来说也不难,”另一个人接过话来,“几句话的事儿,路希娜姐姐的‘心肝宝贝’,对吧?为我们美言几句,举荐我们,反正什么都行,那个女的喜欢啥,怎么搞她受用,你还能不知道?抬抬手的事儿,一大袋子银币的债务一笔勾销,这可是多少平民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好事啊!”
“我我我我,我,我再想想。”弗朗西斯口吃得厉害,脸上一片红一片白。
“你的时间可不多哦,弗朗西斯,你的债务早就到期了,要不是你求我们,还告诉我们那么多东西,呵!”两人把自己的家伙事儿收了起来,“你可得识时务啊,弗朗西斯,这么粗的大腿你不抱,非得耍小聪明,啧啧啧,要不说有的人就是贱呢,非得等这种时候我们请你去找亲戚。”
两人正想走,却突然发现酒馆的大门被关上了,达维和两名骑士侍从堵在门口,丹尼尔缓缓地朝着他们走来,“看你们聊得挺开心啊,圣教骑士团的成员们,有兴趣喝一杯吗?”
“不好意思,兄弟,我们赶时间。”一人客气地笑了笑,一只手背到身后,“如果你真想请的话,等晚上,我请你,好不好?”
“那可不行啊,”丹尼尔一只手揉搓着腰间长剑的配重球,“这顿酒,我现在就想请,实不相瞒,是我男爵大人想跟你谈谈事儿,能不能赏个脸?”
“啊?不会吧,你一定是找错人了。”另一人走了上来,双手插进口袋,“我们这骑士都算不上的人,哪儿配得上尊贵的男爵大人?”
弗朗西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只能朝着丹尼尔挤眉弄眼,但后者根本不理他。丹尼尔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尖锐的匕首,那寒光比刚才他们两人摆弄的玩意儿可锐利得多,他把匕首放到桌子上,又把酒杯放到了匕首旁边,“喝,还是不喝?”
“别激动,别激动,骑士大人,”这人有些慌了,但还是冷静了下来,“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刚才和那小子聊闲天,你也懂得,我们乡巴佬最喜欢搞些铁玩意儿拿在手里瞎晃,我们说话声也不大,不至于打扰了您的雅兴,我想里面一定有误会!”
“对对对,”另一人接下话茬,“您不妨透露下我们到底犯了什么事,我们发誓,我们真没干什么让您和您的大人不利的事。”
“圣教骑士团欠男爵大人的钱,或者说,圣殿骑士图的那个路希娜欠我们大人的钱。”丹尼尔扬了扬下巴。
“啊?”那人一脸诧异,“不好意思,骑士大人,我真不明白,我们几个骑士团的喽啰,连门边那些侍从大人都不如的庶民,怎么能跟路希娜大人的债务扯上关系啊,再说了,您留下我们也没用啊,我们几个的命加一块估计都没十狄纳里,连匹战马都不如。”
“是啊,这位骑士,”旁边桌的那名骑士站了起来,有些年纪的他把头盔摘了下来,似乎没什么战意,反倒是充满善意,“看你的徽章,你是克劳狄男爵领的骑士吧,我听说过你的主人,露娜·克劳狄斯,一名英勇善战的骑士,恪守骑士精,我想她不会是一名贪恋钱财之人。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难为他们也没用的。”
“对啊,对啊,这位大人说得对,”那人哀求道,“求求您了,大人,我们这等庶民,就算把皮扒了也做不到替我们的主子还债啊,而且我们的主子跟我们也不1,她那种人话喊得响,可好处却落不到我们头上啊。您也看到了,我们桌上就几块面包,生活难过啊!要不您找他,对,就是这小子,这小子可是路希娜的亲弟弟!找他绝对没问题!”
“不不不不不!”弗朗西斯的头摇得那叫一个快,“我刚才就说了,路希娜不是我亲姐姐。”
“你之前不是说她是你亲姐姐吗?!”那人火了,拽住了弗朗西斯的领子,作势就要打。
“是比亲姐姐还亲!不是真的亲姐姐!而且,而且——”弗朗西斯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只是日常起居上比较照顾我,吹枕边风什么的,你得去找那个叫‘罗穆’的,他和路希娜姐姐关系不清不楚的,找他绝对没错。”
“罗穆?”那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几秒后,他恍然大悟地凑到丹尼尔面前,“是啊大人,您想催债,可以,您去找那个叫‘罗穆’的,那个人啊,和好几个女的都不清不楚的,而且既不是教士也不是骑士,不论是抓把柄还是抓人,可比我们几个管用多了,而且最近他和路希娜的关系可是好得一塌糊涂,估计那个婊子早就拜倒在那个‘罗穆’的老二下面了,您去找他,绝对没问题!”
听到罗穆的名字后,之前被罗穆暴打过的丹尼尔皱紧了眉头,他强压住怒火,露出一抹冷笑,“没问题,可以不找你们,但是,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跟男爵讲。”
“好好好。”那人连忙点头。但另一个人却一直在皱眉思考着什么,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露娜·克劳狄斯,露娜克劳狄斯,露娜,克劳狄斯,等等——那个屠城的女恶魔?!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被自己的话都吓得一激灵,身体完全依靠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在丹尼尔、他同伴和弗朗西斯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像是只受惊的野兔般“噌”地一下蹿了出去,整个人直奔最近的窗子。
丹尼尔、达维,包括那名来劝阻的骑士都没反应过来,但是有一个人除外——在一旁喝酒旁观的露娜大跨一步来到了丹尼尔身后,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后借着前冲的势头摆出了经典的掷剑姿势,随后像是扔标枪一样把长剑投掷了出去,长剑掠过了酒馆里的桌椅、餐盘还有酒客们的脑袋,划了个抛物线,顷刻间把即将夺窗而逃的人扎了个透心凉,整个人被钉在了窗户上,鲜血横流。
这人没有立刻死掉,他忍着剧痛想要用手把插进木头中的剑拔出来,但死亡的威胁让他整个人都无比紧张,甚至连怎么把这么一把剑从木头中拔出来都忘了,只知道抓住自己熊前的剑刃,疯狂地向后使劲往外拔。
他能听见突然一片寂静的酒馆中,沉重的铁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声响一步一步地靠了过来,像是死在慢慢地举起镰刀。他刚刚想起来要抵抗,要从口袋里把匕首和木头滚珠拿出来——
“噗呲!”露娜抄起了一旁的凳子给这个人来了下狠的,打得这个人意识模糊,像具尸体一样挂在剑上,手上的东西也全都掉到了地上。光是这样还没完,露娜包裹着铁片的手套举起,又干脆利落地给了这人的后脑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把他的脑袋都打得歪到了一边,头皮连着上面的头发被刮下来一片,血液噗呲噗呲地从伤口处涌出来,后脑整体上看凹下去了一片,基本上是没救了。
露娜踩住这人的身体,把长剑从他身上拔了出来,然后借着拔出来的劲头,趁着这人的脑袋软绵绵地靠在窗户上,整个身体还没有立刻坠地的时候,非常流畅地转为双手握剑,腰身一扭,一个变线斩削下来他后脖颈的一大块肉,鲜血四溅。整个过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好像已经进行了无数遍一般,甚至让人觉得本就该这样,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呼吸间,一个人就这样被轻松地杀死,杀人者毫不在乎剑上的手上的身上的脸上的鲜血,她转过了身子,看着酒馆里的所有人。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乱动,甚至没人敢跟她对视。
“我不是不理解你们怕我,但这样不理会我的邀约,转身就跑,未免有些太不尊重我了。”男爵露出了一抹冷笑,“还有人想离开这里吗?可以尽管跟我说。”
整个酒馆鸦雀无声,连酒保和酒馆的老板都缩在柜台后面,像是遇到了魔鬼一样跪地祈祷。丹尼尔、达维等人,包括那名骑士脸上都没什么太大的惊讶,只有敬畏,至于弗朗西斯?他缩在角落,祈祷着经常来教堂找路希娜的露娜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这种无名小卒。
同伴死了的男人脸上全是冷汗,嘴巴张了张却根本说不出话,他怎么都无法直视那边的血腥场面还有他绝不会承认是人类女性的恐怖存在,良久才憋出两个字,“恶魔。”
“你只有这么点话想说吗?你的命就这么贱?”男爵慢慢地越过酒桌走了过来,“用你的命,还买不出来几句我想听的话?”
“我,我——”男人因为不止一种恐惧而浑身战栗,嘴巴张张合合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大,大大大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男爵轻轻摇了摇头,男人一下子好像被捅了一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不不不,您不能这么做大人,大人,我求您!”
男爵停下了脚步,她靠在吧台上,闲适地整理着自己被血液粘连的灰发,然后在一次漠不经心地侧头中对着男人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我我我我——”浓稠的血腥味窜进了鼻腔,男人的裤子一下子温热了起来,这位女男爵貌美如花,秀丽英气,可现在这朵血玫瑰却是能够一口吃掉自己的食人花!最终,恐惧击垮了男人的心理防线,“我说,我说大人!饶我一命!”
“晚了,工商联合会的蛀虫,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男爵拔出名为“自由礼赞”的短剑,“这位骑士,这家酒馆被暴徒破坏,主人全家被灭,那么这座地方的归属权,应该属于‘保卫’它的那些人。”
“看来您希望是我‘保卫’了它,”骑士笑了笑,戴上了头盔,从腰间拔出长剑,“多谢您的慷慨大方,我,奥利佛地区埃克斯领的骑士一定谨记您的恩情。”
男爵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个都不要留。”
“明白。”骑士的侍从们跟着一起拔剑。达维和丹尼尔他们则堵住了所有的出口,“开始吧!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啊啊啊啊!”知道自己全家都即将被灭口,偷偷摸到男爵背后的酒馆老板和酒保举起了战锤和切菜短刀。而男爵似乎已经料到会有人从她身后发动攻击一样,一个小步的侧移加上举臂用臂甲格挡让两人的攻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酒馆老板立刻一个变线朝着男爵的脑袋砸去,却被男爵后撤一步轻松躲过,并在肘击了下后面想要挟持男爵的人后抓住这个脑袋嗡嗡响的倒霉蛋,把他甩到了正扑过来的酒保身上,让酒保的短刀扎到了这倒霉蛋的身上。
预料之中的血流如注并没有出现,这倒霉蛋身上衣服下穿着皮甲,后背还藏着飞刀和匕首,明显是有备而来,不是什么无辜的客人。当然,男爵可不管这些,她后撤一步后站定脚跟,看着那还有些志不清的倒霉蛋倒在酒保的身上,连带着急得直跳脚的酒馆老板,三个男人挤在一起。
男爵举起短剑,干脆利落地一记横斩把正站定脚跟转正身子的倒霉蛋削下一大半的脖子,切断喉管,再用小一米短剑的距离优势一剑砍下酒保拿着短刀的手腕,之后轻巧地一剑拖割把酒保抹了脖子,最后把垂死挣扎地疯了一般想用短刀捅穿铁甲的酒保顶在身上,让这即将失去生命的肉体抗下酒馆老板的一记重锤。
“快杀了她,杀了她!她就是一切灾祸的根源,不杀了她我们都得死!”酒馆老板怒吼道,恨不得他能把男爵吼死,很可惜,眼里只有男爵的他没有发现身后骑士侍从举起的长剑——
“醒醒,醒醒!”一盆冷水把酒馆老板泼醒,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他还是在酒馆,或者说,曾经是酒馆的人间地狱。
瓶瓶罐罐摔了一地,酒液和血液混在了一起,断掉的指头、流出的内脏和吃剩的饭菜搅和在一块,好几具尸体整齐地摆在男爵身后,而自己则被绑在一把椅子上,身上也已经缺了几个零件,但大多都止住了血,短时间内是死不了的,可比起面对这个恶魔般可憎且恐怖的男爵,酒馆老板更愿意直接去死。
“呸!”酒馆老板刚想朝着男爵啐口血痰,丹尼尔就一拳打飞了他几颗牙齿,嘴里也哗啦哗啦地淌血,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估计说话都说不明白了。
可男爵和丹尼尔没有时间等他缓过来,男爵招了招手,让人把老板的家眷带了上来,腰间的剑一拔,女人一跪,孩子一哭,酒馆老板一下子就清醒了,“求,求,求求你!咳咳!放过他们!”
“你帮着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亦或是你在当佣兵,为那个臭名昭著的国教骑士团干脏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受害者?”达维看了看男爵的眼色,为老板的老婆孩子解了绑,这位母亲立刻搂住了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像看自地狱走来的撒旦般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她再看了看狼狈的酒馆老板,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们哭了起来。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尽尽尽管说!都,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别伤害他们!”
“很好,”男爵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埃克斯领骑士,“一会儿城市卫队来了之后你要说什么,需要我告诉你吗?”
“不不不不需要不需要!我,我知道该怎么说!”酒馆老板不敢在嘴上有丝毫迟疑和怠慢,“但,但是,大,大人,我怕——”
男爵看了看埃克斯领骑士,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科伦骑士向你保证,今晚就会有马车送你和你的妻儿出去,你想去这位大人的男爵领,还是我的领地,都没问题,如果你愿意来我的领地——”骑士从侍从手上拿来了一小袋银币,在手里晃了晃,“这一小袋钱就是你在我领地上的启动资金,包括你在这边的家伙事儿,都能带走。当然,如果你想去这位大人那边,我也不会阻拦。”
老板张了张嘴,似乎很想答应,但瞟了一眼男爵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就去你那边,”男爵没多等,“来个打心眼里害怕我的,也不利于大小姐的管理。你。”
“是!”老板吓得一激灵。
“我很少留活口,不要想花招。”男爵把武器都收了起来,招呼着丹尼尔、达维和他们的骑士侍从准备离开,“把这里交给你了,我们该退场了。”
“绝不会!我向灵发誓!”看着地板上的那些个尸体,老板激动得都哭了,至于到底是哪种激动,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还有个激动地快哭了的人,就是找到了酒馆地下室藏起来的人——弗朗西斯,这个年轻人正因自己的世界观被强烈冲击而彻底地崩溃与自闭,毕竟,他能感觉到露娜没有因为他和路希娜有什么关系,他是教会的一员就想留他一命。
反而他的直觉告诉他,露娜想要杀光在场所有人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支支吾吾迟疑了好久的傻子,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
弗朗西斯再也不敢回到教会,也再也不敢待在这座城市了,“今晚就逃出去,今晚就逃出去,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回来——”他反复默念着,脑子里早就把路希娜对他的恩情,他对路希娜的幻想、憧憬和喜欢,以及那点年轻人的小心思全都丢得一干二净。
“这就想走了?”银铃般好听的声音,带着英气,稳重的同时又不显浑厚,好似大型鸟类的鸣叫,对弗朗西斯来说却如同野兔听见鹰隼振翅。
精致又俊俏、有些中性、带着些棱角的面庞,灰色的长发,金属色的盔甲,以及盔甲下可以想象出来的苗条身段,都在说明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丽佳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可在弗朗西斯眼里这个女人已经和任何与人沾边的正面词汇无缘,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嗜血、冷酷、无情、不择手段、令人胆寒。
不论如何,她都应该是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邪恶造物,而不是在现在,出现在他面前!
弗朗西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包括动弹的、说话的、思考的,甚至呼吸的勇气,只能瞪大了眼睛,如石化般看着她。
男爵笑了笑,“就算没有死,你也可以去当诱饵,或者,其他的什么——”
弗朗西斯在这几秒钟里的某个瞬间好像突然看到了未来自己凄惨的死相。他明白,从现在开始,自己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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