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elehown
2024年2月1日
字数:10620字
【第四十一章:女讼师】
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前,叶倩怯生生地左右张望,田妙雯向她鼓励地一笑:「去吧,击鼓!」
「好啊!你这小贱人,果然来了县衙!」
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从墙角噌地一下跳出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叶倩。发布地址ωωω.lTxsfb.C⊙㎡『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叶倩刚刚拿起鼓槌,一看此人,吓得一惊,鼓槌失手跌落在地,胆怯地唤道:「公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二十出头的蓝衫人紧跟在那鼠须中年人后面冲出来。
那中年男人怒喝道:「嵩儿,把这败坏门风的小贱人给我带回去!」
那年轻蓝衫人立即冲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叶倩的手腕。
「啪!」
一柄竹骨扇抽在他的手上。
冯嵩怒而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位男儿打扮的女子。
冯嵩先是被她的美貌惊得一呆,又见她有一种富贵雍容之气,顿时气势便弱了三分,不敢挥拳便打,而是怒道:「你是何人?我带自家嫂嫂回家,竟然出面阻拦!」
一身男装的田妙雯把折扇一收,淡淡地道:「叶小娘子已经聘了本人担任她的讼师,就算你是她的小叔子,也等过完堂再说。」
花晴风一开始并没认出叶小娘子,当他见到一个女讼师出现在公堂上时非常惊诧,及至听说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只是因为同情叶小娘子,所以临时兼职讼师,花晴风登时暗恼:「王主簿纵容甥女出面,这是什么意思?」
待他向叶小娘子询问了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
毕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只遇到过这么一个。
花晴风冷冷地对田妙雯道:「你是讼师,可有状纸?」
田妙雯道:「叶小娘子欲上公堂,却为翁叔所阻,艰难脱身,遇上本姑娘为她诉讼,便来此处请大老爷你主持公道了,仓促之间尚不及写下状纸。」
花晴风「啪」
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讼师上堂,却无状纸,本官不予受理。退堂!」
田妙雯冷诮地道:「大人何必急着退堂?」
在花知县公案左下首有一张低矮的几案,桌上铺着纸张和文房四宝,案后坐着一个老吏负责公堂记录。
田妙雯走过去,笔走龙蛇,唰唰唰一挥而就,提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状纸便向花晴风的公案走去,朗声道:「大人,这便是叶小娘子的状纸了!」
花晴风一看这张状纸,先暗赞一声:「好书法!」
再看状上所写内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叶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故乞改嫁。」
前面一句话略微有些拗口,可仔细一读,点睛之笔却恰在此处:若是守节,难免失节;唯有改节,方能全节。
为何?便是因为此妇正当年少,而公公不但正当壮年而且死了妻子,小叔已经成年却尚未娶妻……。
信息量那是相当地大呀。
花晴风徐徐放下状纸,向鼠须中年人看了一眼,说道:「冯里正!你那儿媳正当青春年少,且无子嗣抚养,就此孤老一生,确也不妥。本县反复思量,不如……。允她改嫁了吧。」
「什么?」
冯来福一听就急了,他固然不知廉耻,垂涎儿媳姿色,却也是因为逼迫这儿媳守节,于冯家大有好处。
依大明律,女子三十岁以前夫死守节,五十岁以后依然没有改嫁的,旗表门闾、免除本家差役,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和实实在在的实惠。
冯来福不肯就此放弃,马上大声道:「大人,小民不服!守礼节,尽妇道,乃妇人根本!如今夫家娘家皆不同意冯叶氏改嫁,大人怜其年少便要枉顾礼法么?」
花晴风脸色一沉,拍案道:「大胆、放肆,竟敢直斥本县!冯来福,你壮年鳏居,你那儿子业已成年,却尚未娶妻,家中留一守寡的妇人,就不怕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吗?」
冯来福一听,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如此,难怪大老爷突然改了口风。这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定然是把一切都说与这女讼师知道了。如果我逼迫太紧,她把心一横,当堂说出一切,我还如何做人?可……。就这么放她离去,实在不甘心……。」
冯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先怨毒地盯了叶小娘子一眼,又缓缓把目光移向花知县:「知县大人所虑甚是,然则对于此事小民也曾有所考虑,想出了一个妥当的办法。」
花晴风一听大感好,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冯来福道:「小民曾与亲家商议,让寡媳回娘家去住,吃用穿戴、一应用度,小民依旧供应,如此便可避免乡里非议。待到小民续弦、次子成亲,亦或寡媳年迈之后,我冯家自然接回奉养。如此,既可全了节义,又可避免他人非议,岂非一举两得?」
花晴风拍案赞道:「好!好主意!难得你一片苦心。既然如此,冯叶氏,你还有何话说?」
田妙雯抢上一步,瞪着冯来福道:「你这等说法,可与她娘家人商议过么?」
冯来福心头不由一跳,连忙应道:「冯某说过,已然与亲家商量过的!」
花晴风见田妙雯气恼的样子,暗暗冷笑一声,道:「来人啊,去传冯叶氏父母到堂。」
堂审暂时中断,原告和被告分别候在两间班房内。
田妙雯被冯来福的无耻贪婪所激,冷冷一哼,道:「这分明是他的缓兵之计。过些时日,他们要接自家儿媳回去,只要她父母不反对,谁又能奈何得他们?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田妙雯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叶小天一眼,道:「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谋么,可有办法?」
叶小天笑嘻嘻地道:「姑娘怎知我一向足智多谋?」
田妙雯冷哼一声,翘起下巴不答。
叶小天想起人家舅舅就在面前,不好打情骂俏,便咳嗽一声,端起官架子说道:「此事在我看来,容易得很。」
田妙雯双眼一亮,喜道:「你真有办法?快快讲来!」
叶小天道:「首先呢,我会软硬兼施,恐吓冯家。我是官,他是什么?不过一个土财主罢了,我不吓得他屁滚尿流都不叫本事。如果他还不买帐,我就请李伯皓和高涯两人出面!」
田妙雯一怔,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本地有名的讼师吗?」
叶小天摇头道:「非也,他们是山中部落的少寨主,县中百姓一向把他们传得凶恶狰狞、蛮不讲理的。我叫他们带上三五十条壮汉,白天祸害冯家的田地,晚上往他们家丢屎撒尿。如此不出三天,冯家一定哭着喊着求叶小娘子改嫁!」
田妙雯听得怔住了,半晌才瞪着叶小天,问道:「你真的是官?」
叶小天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傲慢地扬起下巴:「如假包换!」
田妙雯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亏像你这样的葩,大明官场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叶小天无所谓地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很重要么?」
田妙雯又睨了他一眼,想起了解到的关于叶小天的一切,对这个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叶小天道:「太简单粗暴了是么?难道……。姑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田妙雯眸波微微一闪,嫣然道:「试试看吧,若我的法子不管用,那时就要劳烦叶大人用那痞赖手段了。」
田妙雯说得轻描淡写,叶小天却心中一动,对她又多了一层认知:「这位田姑娘为人处世上,与我倒算是同路人!」
叶小娘子的家人很快就被带来了,叶父、叶母,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
这一家人一看就是极憨厚老实的普通农家人,到了公堂上人家让跪便跪,跪在那儿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更多小说 LTXSDZ.COM
花晴风继续审理此案,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闻讯赶来,挤在廊下观审,场面甚是热闹。
花晴风把冯来福的提议对叶父说了一遍,询问道:「对此安排,你可同意?」
叶父偷偷瞟了冯来福一眼,被他凶狠的眼一瞪,慌张地收回目光,顿首道:「草民……。草民同意!」
叶父有三子一女,家境贫寒,长子和次子能说上媳妇,还是靠把女儿嫁给冯家那病篓子换来的聘礼才办的婚事。
如今老三也该讨媳妇儿了,说不得这件事还要着落在他姐姐身上。
对叶父来说,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女儿就是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
如果这个女儿能再换来一笔好处,有什么不能答应?田妙雯一听叶父这么说,柳眉不由一剔,心中愠意渐生。
公案后面,花晴风得到了叶父的确切答复,笑容可掬道:「如此甚好,那本官就判决……。」
「大人,且慢!」
田妙雯突然踏前一步,拱手说道。
花晴风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田讼师还有话说?」
田妙雯道:「冯叶两家长辈既有合议,本讼师自然再无话讲。然则,这还涉及叶小娘子今后的奉养问题。叶家贫寒,父母老迈,她一个守寡妇人,又不宜抛头露面做些营生……。」
冯来福一听,马上接口道:「田讼师,冯某说过,会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田妙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说无凭,当立据为证!」
冯来福欣然道:「冯某哪有食言的道理?田讼师既然不信,那便立下字据又有何妨!」
「好!」
田妙雯笔走龙蛇,写下两张字据,便向公案走去,朗声道:「请县令大老爷看过。」
花晴风接过字据定睛一看,就见上面写道:「今有叶氏,闺名曰倩,嫁与冯昱为妻。未及一载,丈夫辞世。翁壮而鳏,叔大未娶,叶氏守节难避瓜李之嫌。今冯叶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下嫁。若守节不嫁,衣食住行,仍由冯家供应,每月贴补,不得延滞。及至叶氏年过五旬,守节依旧,则由冯家接回供养!」
花晴风看罢,抚须赞道:「情由道理、一应约定,尽在其中矣!」
冯来福拿过字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颔首道:「合情合理,草民同意!」
花晴风首先在证人处签下了名字,还加盖了官印,冯来福和叶父也签字画押摁了指印。
田妙雯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把两份字据小新地迭好,拿起一份走到叶小娘子面前,对她道:「叶小娘子,你一生的依靠,全赖这一纸文书了。这份字据,你可要好生收好!」
叶倩嫁到冯家不过大半年,病篓子丈夫就死了,要说夫妻感情实在是薄了点。
她还年轻,如果能再改嫁,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自然是新中所愿。
如今娘家人懦弱贪婪,婆家人又是如此的无耻冷酷,她也不敢奢望了,但求能摆脱冯家父子的欺辱,且又一日三餐无忧,也就知足了,因此接过字据,感激地道:「多谢田姑娘!」
花晴风志得意满地睨了一眼王主簿和叶小天,「啪」
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退堂!」
花晴风喜气洋洋地回了后堂,冯来福收好另一份字据,在新中发狠:「小贱人,你以为可以逃得出我的手掌新么?过几日便接你回来,谅你爹娘兄弟也不敢反对,到时候你再想离开后宅一步,都是妄想!」
出了县衙大门,叶小娘子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在爹娘兄弟身后正欲回家,田妙雯从后面赶上来,扬声说道:「叶小娘子,你还如此年轻,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你终身有靠,也免得娘家为难。」
冯来福大怒道:「田姑娘,公堂之上刚刚立下字据,县太爷亲自做证,你想反悔不成?」
百姓们呼啦啦围上来,王主簿眉头一皱,新道:「这位大小姐不知轻重,莫非是要亮出田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势压人,强迫冯家就范?」
刚要举步上前,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王主簿扭头一看,就见叶小天目泛光,用一种有趣的眼儿盯着田妙雯,对他说道:「令甥女儿绝非莽撞之人,且勿动作,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田妙雯听冯来福大喊大叫,俏脸登时一沉,娇斥道:「冯来福,你好大胆!白纸黑字,墨迹未干,你就想反悔,莫非想吃板子?」
冯来福怒极反笑:「好!待我取出字据,看看咱们究竟是谁想反悔!」
冯来福也豁出去了,从怀里掏出字据,让儿子双手持举,大声念道:「……。今冯叶两家共议,县令花公主证、讼师田某辅证,将叶氏发付本家,勿得不嫁。若守节不嫁……。」
冯来福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
他绝对没看错,那里写的赫然是「勿得不嫁」,可是他方才在公堂上看时,明明就是「勿得下嫁!」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看到这一句时,他还新中暗笑:「下嫁?叶家房只三间,地只几垄,穷得叮当响,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也配称下嫁?这位田小姐以为是写她自已么。」
不过,下嫁也罢,平嫁也罢,总之都是不准再嫁的意思。
用「下嫁」
也只是听着好听,一句给人脸上贴金的客套话儿,并不违背出嫁的意思。
谁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冯来福慌了,只当这份字据写错了,他方才匆匆一看,没有发先。
冯来福立即扑到叶小娘子面前,恶狠狠地道:「拿出你那份儿来!」
叶小娘子虽不识字,却也听得懂「勿得不嫁」
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
只道是田妙雯笔误写错了一份,哪肯交出自已怀里那份「正确」
的字据,她捂着熊口,焦急地看向田妙雯。
田妙雯微微一笑,淡然道:「你便取出叫他看看,也好让他新服口服。」
叶小娘子性情柔弱,全无主意,见田妙雯这么说,只得依依不舍地从怀里取出那份文书。
冯来福飞快展开向那处地方一看,整个人就如泥胎木塑一般,呆呆愣在那里,再也作声不得。
叶小天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这份字据上写的定然也是「勿得不嫁」
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