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学生是全方位的敬畏她,同行小辈是畏惧她刚正不阿的性格,平辈同等资历的教职工则是忧心于她过强的手腕和工作能力,单方面嫉恨她阻挡能力弱者出头,因而抱团排挤她。
青枝初来洛中的时候,跟着赵婷听课、上课,那会儿没少被骂得狗血淋头,频繁改课件写论文到半夜三更。
她那会儿也怕赵婷,怕得要死。
但并不是那种消极的心虚恐慌,而是担心自己还不够强大,能力不够出众。
她不想丢老师的脸,担心无法给她争光。
她心里,对赵婷,埋着一片感恩的海洋。
从在师徒结对上将茶敬给赵婷那一刻起,她打心底就将赵婷当作自己的母亲。
傅青枝很小时就没了母亲。
她始终记得,赵婷紧紧拥抱她时,沉稳地拍着她后背的模样。
她无法忘记,赵婷说的那句:“青枝,以后就跟着我了。想成为名师,要带着自己的学生去更高更远的地方,势必很苦,你能吃苦吗?”
傅青枝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她坚定地摇头:“赵老师,我不怕吃苦。”
赵婷爽朗地喝完茶,深深看着她,笑着说,“那就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赵婷笑得中气十足,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特别像傅青枝小时后看的电视剧中英气逼人的穆桂英。
总之,和赵婷那种同甘共苦的情感,复杂且深厚,对于傅青枝工作后的人生来说,意义非凡,她很珍惜。
放学后,青枝下楼,在学校北门车库出口等赵婷。
赵婷开着一辆白色的suv出来,外形大气。
她摁下窗,唤青枝上车。
赵婷直接将车开到奥特莱斯停车库。
下车后,目不斜视地上楼,带青枝直奔三楼女性服装店,一家一家地陪她试。
青枝裸脚一米六七的个子,体重九十八斤,偏瘦,衣架子。
加之气质温润,很好搭衣服。
穿什么都很合适,挑不出什么毛病。
赵婷按照青枝的新意,自已的眼光,给她挑了几条裙子,两双鞋。
青枝稀里糊涂地提着纸袋,一路跟上。
吃完饭后返途,青枝终于问出自已憋了一晚上的疑惑。
“老师,是不是要上省里的公开课啊?”
搞这么大阵仗?
赵婷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青枝,“青枝,下班别谈工作,生活是生活,小日子还得过,别全陷事业里头。”
青枝点头,“老师说得是。”
赵婷发动车,干净利落开出去,说道:“明天早点起来化妆,打扮漂亮点,当然,你底子好本来就漂亮,不过人多漂亮点总不会出错,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青枝微微张嘴,茫然地问:“老师,去哪儿?”
“你这个傻丫头,上回报的那个女节线下联谊,你忘了?”赵婷侧头撇她一眼,“我有几个优秀毕业生在向我打听你呢,其中有个格外积极,你明天别含蓄,好好挑,周琴说各行各业的男士百里挑一的优秀,我没参加过,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你尽管挑喜欢的,不喜欢拉倒,不将就,别委屈自已。”
周琴是工会主席,这次活动的内部组织人员。
还有这个事呢。
青枝想起来了。
她干咳两声,低低地应道:“嗯,好的。”
0003勉仲哥哥
这天晚上,傅青枝做了一夜的梦。
她梦见她十岁生日那天。
当时她还在南城附中二小读四年级。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在校门口等奶奶来接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
同学一个个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她孤零零地抱着书包,蹲在校门口的屋檐之下。
天快黑了,雷声阵阵。起初人潮拥挤,渐渐学校人都走光了,空荡荡得令人惊惶。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凄厉呼啸的风声,一切漂浮起来,晃荡起来,视野越来越灰暗。
没有办法。奶奶或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只能自已回去。
她咬住被风雨冻得泛白的嘴唇,紧搂住书包冲进雨中,独自回家。
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奶奶住的老式小区,上三楼,门却紧紧闭合着。
她哆嗦着小小的身子,脸色苍白,乌黑的头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
她敲门,仰着脸大声喊奶奶奶奶,楼道的灯被她稚嫩的声音唤醒。
暗黄的灯泡亮起,门里却毫无动静。
静谧得可以听到自已急促的喘息,她小脸皱着,手脚无力,越发慌了。
这样深这样浓的焦灼与忐忑,只有在一年前,忽然得知父母因车祸意外去世时,才出先过。
无依无靠,象是被全世界丢弃,她无助极了,伤悲极了。
嗓子喊得嘶哑,力气全部被抽走。
她缓缓蹲坐下去,湿漉漉的身子倚着冰凉的墙壁,捂着脸绝望地呜咽痛哭。
江勉仲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在南城附中读初三,寄宿,每个月只回来一次。
他一身附中簇新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手里握着一把刚收好的伞。
伞柄底部还在滴水,他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防水运动鞋,鞋面上沾着水渍,颜色却洁白如新。
暗沉的楼梯口,窗外风雨飘摇,窗玻璃不知何时坏了一半,冷风呼啸席卷而来。
整个楼道萧瑟如冬夜的天桥。
傅青枝永远记得,那一天,她昏昏沉沉地蹲在门口,半睡半醒间听到他从楼梯下一步步走上来的声音。
缓缓的,稳稳的,每一步象是钉在台阶上一样,扎扎实实。
她认得他的脚步声。
那么独特,令人无法忽视。
爸爸曾经对他的评价极高:“勉仲是爸爸带过的最得意的学生,这孩子,做事情一丝不苟,脚踏实地,人中翘楚,以后必能成一番事业。”
成绩优异,年年第一,样貌帅气,十足十的“别人家的孩子”。
哪个小孩,不会崇拜这样优秀的哥哥呢?
她抬起头,无力地翻看一眼,眼眸又重重垂下去,额头枕在手臂上,人已经陷入火热的迷糊。
恍惚中感觉到有一只干净而温热的手探过来,在抚摸她发烫的额头。
“青枝,你生病了。”他语气担忧。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暖,那样令人依赖,她鼻子一酸,手无意识地揪着他的上衣,渴求地想要靠得更近,更近。
“勉仲哥哥。”她脸蹭着少年的熊口,仿佛梦呓。
“我在。”他放下书包,那双坚韧的手臂将她搂进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拍,慢慢地抚。
傅青枝瑟瑟地抖,浮浮沉沉。
她以为自己被无情地抛进大海里,丢弃她的人把她当成一只死猪或者死狗。
她眼睁睁地盯着水淹没她的腿、她的腰腹、她的脖子、她的鼻唇、她的眼,一直淹到灭顶。
她呼吸里全是呛鼻的水,她很快就要溺毙。
她将死去,无声无息,也许从此变成一滴水,一颗灰尘。
这时有个人“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如同直直穿过黑夜的一道聚光,照亮她全身。
那人伸开双臂朝她游过来,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像黑宝石,闪着世界上最美的流光。
是江勉仲,他来救自己了。
她紧绷的一颗心终于松懈,无处可去的情绪有了疏通口,好会儿才将蜷缩的身子渐渐放松。
她安心了。
“勉仲哥哥。”她低声唤他,“奶奶不见了····”
“我知道。”江勉仲背起她,“别怕,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她趴在他的背上,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在颠簸中昏睡过去。
·······
傅青枝醒来的时候,枕巾上浸透泪水。
她一颗心疼得厉害,捂着熊口翻身坐起,蜷缩在黑暗中的床上。
一切都太真实了。
仿佛回到十五年前,十岁的那个夜晚。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好友列表,往下翻,再往下翻。
头象是松柏的男子静静地杵在那里。
不来不去。
青枝点开信息框,屏幕里最新的对话还停在今年年初。
青枝说:“新年快乐,勉仲哥哥(烟花)”。
江勉仲回了句:“嗯,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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