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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12日
第十六章:家宴(二)
「儿子,元贵在哪里?」
老李说:「老大哥,我就是元贵,我不是你儿子。『地址发布页邮箱: [email protected] 』【最新地址发布页:.COM 收藏不迷路!】」
老李扶着乌鸦坐到圆桌前,菜已经摆上桌了,胡小飞的妈妈易韵竹正招呼大家入座,胡小飞的爸爸胡重山正往鱼上勾汁,他一边勾一边说:「不能提前勾,不然皮会软。」
而胡小飞正在打电话,接着向他妈妈喊:「古丽他们马上就到!」
程子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按照易阿姨的招呼入座,她被安排在了富春叔和老李的中间。
「儿子!」
乌鸦道:「告诉元贵,别做傻事,忍着,他没做错事,那些红卫兵也不能诬陷他!」
「我知道!」
老李在他耳边大声说:「你说这些都晚了半个世纪啦!」
他给乌鸦拿来一个杯子,程子晴打开一瓶花生奶,给乌鸦倒了一杯。
「儿子!」
「老大哥,我是元贵,我知道,都知道,我不是你儿子。」
「元贵。」
「诶,对了对了,这次叫对了。」
他笑呵呵转向程子晴和王富春,「总算叫对了。」
程子晴问:「乌鸦上次救我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好啦,他那时候就不怎么对头啦,只不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还挺聪明的,发起病来啥都记不住,像个小孩儿一样,走到哪儿都说这是他家。」
王富春开玩笑说:「就像拜登一样。」
老李严肃地说:「是!是有点像!但严重得多。」
这时乌鸦突然抖擞起精,抓住老李的手臂,认真地说:「元贵,帮我记着,我儿子不是反革命。」
「望海早就平反几十年啦!记着的,我都记着的。」
听到老李的回答,乌鸦像做完一件大事一样松了口气,目光又变得呆滞起来。
老李开始科普起老年痴呆的防治知识,胡小飞跑出大门,带着古丽、樊花、蔡长民一起走进院子里。
古丽今天穿着贴身的白色针织衫,下身是灰色百褶裙,裙摆及膝,露出她纤细修长的小腿。
樊花浓妆艳抹,穿得花枝招展,活像个贵妇人,还带了瓶酒。
而蔡长民仍穿着蔡徐坤背带裤。
蔡长民往圆桌看了一眼,指着乌鸦道:「这个卖国贼怎么在这里?!」
说完转身就要走。
老李赶紧站起来,向他招手道:「蔡长民,人家今天请你来吃饭,你咋在这里找茬儿呢?你让胡重山和易韵竹的脸往哪儿放?!你这个性格要不得。」
蔡长民指着乌鸦说:「我不知道他要来,要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老大哥来了又怎么了?你们那点儿事,发论文吵行不行?小飞,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胡小飞也陪笑道:「蔡老师,您来都来了,哪能现在走呢?请坐请坐,您今天可是我们的贵客。」
易韵竹也迎上前去,向他说道:「蔡老师,我都听说了,那天如果不是您坚持要大家一起来找我,小飞一个人在那里可就危险了。」
这美少妇说话柔声细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说服力,樊花抓住蔡长民的手臂用力拖,程子晴也去拖他,他不情不愿地被拉到圆桌前坐下。
看着他们这样子,古丽呵呵直笑。
老李问:「人都到齐了吧?」
易韵竹说:「就缺楚曦,小飞联系到他的秘书,说他来不了。」
「那就算齐了,大家都入座吧。」
胡小飞和古丽被安排坐在一起,蔡长民坐在胡小飞和樊花中间,既让他和乌鸦隔开,又不会坐在圆桌两端,显得太对立。
而胡重山易韵竹坐一起,靠着乌鸦。
老李说:「今天就是场家宴,我们五七会自觉维护八项规定精,原则上不大操大办。今天的菜都是重山、韵竹还有富春做的,酒呢是我自己酿的。有没有谁不喝酒?没有的话就满上,大家都满上。」
胡小飞给大家倒酒,直到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装满白酒的青色瓷杯。
老李又说:「现在不比以前,大家见面的时间少啦,韵竹的这个事情,给我们大家提了个醒,世事无常,命运这个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既然大家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我们这里有年轻人,也有老人,有天生就是血族的同志,也有后天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成为血族的同志,还有一位程子晴小妹妹,是我们汉族的同胞。很多老同志是生死之交,这么多年是一起走过来的,今天大家有缘在这里相聚,就应当珍惜。来,我提议,为了我们今天的相聚,喝一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乌鸦被富春扶着手臂,也懵懵懂懂站起来,程子晴喝完酒,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说不出地开心。
「那大家就开动吧。」
易韵竹招呼大家吃菜,程子晴只觉得自己变回了小孩子,就像好多年前,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那时的记忆是模模煳煳的,但很温暖,就像现在。
古丽和胡小飞坐在一起让她嫉妒,易韵竹和胡重山的恩爱合拍让她嫉妒,胡小飞家庭美满让她嫉妒,但顷刻之间,她又把这些嫉妒抛到了九霄云外,老李酿的酒让她变得迷煳,让她忘了这些人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重山,韵竹,小飞,」
老李举起酒杯说:「我跟你们一家人喝一杯。」
所有人都知道这杯酒是为了什么,胡小飞和易韵竹九死一生,不禁感慨万千。
在城市的另一边,楚曦和凡如已把一瓶酒喝了大半,分酒器空了,戴若希将它倒满,又再开了一瓶。
「别光忙着喝酒,你们多吃点菜。」
两个男人都领她的情,她夹来什么,就吃掉什么。
楚曦心里暗暗算计,他心想自己的见识比凡如差太多,很容易被他忽悠。
自己应该先了解他在想什么,他又想让自己做什么。
但他也清楚,人际关系中最快的方法是兜圈子,最慢的方法是直接,于是他闲聊般向戴若希问道:「乌鸦是怎么想出他那个办法来的?」
「那时候我还小。」
戴若希说:「我只知道是在九几年的时候,他们在深圳试验过,也就是说八十年代他们就在谋划了。后来九七年发生了亚洲金融风暴,九八年他们就完成了住房制度改革,九九年乌鸦才去美国见了血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乌鸦不就是设了个局让我们往里面钻吗?」
「但最后他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戴若希感慨道:「在尤利给我解释之前,我一直以为中国崛起是靠对外开放,是我们加入了WTO所以就崛起了。所有事情在我脑袋里是模模煳煳的,就像宗教教条一样,反正开放和发展挂钩,至于怎么挂钩,是不是真的挂钩,我不知道。」
楚曦笑道:「所以戴老师你从来没有想过,像菲律宾那样的国家,它早就开放了,也早就是民主制度,早就加入了WTO,但它不但没有崛起,甚至也没能改变自己在产业链上的地位,您从来没想过这些反例吗?不,我们甚至可以说,除了中国,整个世界都是反例。」
戴若希笑道:「可能女孩儿的思维就是这样,我们更擅长记住点什么,而不是去质疑,或者把逻辑理顺。」
「您的话可不能被极端女权听到。」
「哈哈哈哈,可是在小学时期,女孩儿的成绩可从来都比男孩儿好。」
楚曦大笑起来,和她喝了一杯。
他说:「经济开放永远只产生一个中性的结果,它把一个国家推向竞争,但不保证它能赢。」
「那赢的关键是什么?」
「资本。」
楚曦道:「一旦开放就会资本通吃。形成工业化需要反复投资,如果你本来就是个穷国,你哪有能力反复投资你的工业和配套呢?所以你的产品没有竞争力,就像今天的日本车在中国失去竞争力一样。产品卖不出去工业当然会垮,除非你进行再投资去把它养着。所以,除了中国以外的大部分国家,开放几十年,最后国内没剩下什么工业,像俄罗斯这种国家直接被去工业化了。」
楚曦说得眉飞色舞,却突然意识到,戴若希是明知故问。
她可真聪明,知道如何在男人面前装傻,让男人出风头。
戴若希又说:「尤利还给我说,一旦经济开放,资本就会进入那个国家,吃掉所有被货币化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
楚曦说:「所以像菲律宾、巴西、俄罗斯那样的国家,它积极融入全球化的结果,就是本国工业在竞争中死亡,同时国内自然资源被外国资本占有,当然,我们都知道,所谓外国资本,属于大君。」
「属于您。」
凡如道:「一切血源之始祖。」
戴若希玩笑道:「看来自由市场经济有毒。」
她的说法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她又问:「所以当乌鸦告诉你们,中国愿意全面融入全球化的时候,你们以为他已经背叛了?」
楚曦看向凡如,他点了点头。
戴若希问:「当时你们有没有怀疑过他只是个蠢蛋?他或许只是想不通那些道理。」
「不可能的。」
凡如说:「我在战场上会过他,他是不是蠢蛋我很清楚。」
戴若希道:「我听到传言,说乌鸦患上了老年痴呆,只是时好时坏而已。」
「假的。」
凡如说。
「但有人亲眼看见他发病,而且听说他长期不吸血,已经导致了大量身体病变。」
「那老狐狸装的,他等着你掉以轻心,再给你致命一击。」
凡如摇摇头,接着讽刺地说:「那老疯子只会搞偷袭,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像个男人一样,一对一正面对决了。」
「兵者诡道,」
楚曦说:「您没法否认他的方法很高效。」
凡如点点头:「的确很高效。」
「所以大君是怎么看待乌鸦的行动的?你认为他是靠卖土地获得了资本吗?」
「如果卖点自然资源就能变出资本,那俄罗斯就不会被去工业化,巴西也不会有漫山遍野的贫民窟,没这么简单的。」
「这么说来你的看法和示巴相同,你们都认为他的目的,是创造负债?」
凡如点点头:「是的,创造负债是他行动的关键。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资源,一切的关键不在于获得钱,而在于调动人。中国人说土地财政的时候,总会认为那只是政府靠卖地来获取钱,好像这只是一个交易,但很多人意识不到,土地财政在向他们的社会创造信用。」
戴若希说:「乌鸦的行动非常可怕,他在中国社会制造过剩。先是商品和产能过剩,然后是资本过剩,先在银行贷款贷不出去,因为连钱都过剩了。」
「戴老师也认为过剩比不足更可怕吗?」
「是过剩制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不是不足。」
蔡长民喝醉了,在饭桌上大声嚷嚷起来,他坐在胡小飞身边,东一句,西一句,前后没有逻辑性,听得胡小飞越来越乱。
他想问程子晴,却发先身边坐的是古丽。
于是他向蔡长民问道:「你说乌鸦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土地财政,房地产!」
「你是说,他建议国家通过卖地来挣钱,然后投资了本国工业吗?」
「哪有这么简单?」
蔡长民的舌头已经捋不顺了:「债务,你需要创造债务,记得资产负债表吗?你需要创造债务才能创造资产!不然你只是在交换资产。记得巴西吗?它大部分耕地都卖给凡如了,它有啥工业,只有几个组装厂。」
债务,胡小飞想了想他说的债务到底是什么。
他向古丽问:「他说的债务是……?」
「我也不懂啊。」
古丽摇摇头。
程子晴说:「他应该是想说,乌鸦通过货币乘数效应在制造新增货币,这些货币本质上就是债务。」
听到她说这些,老李有些惊讶,他随手给她夹了一只虾,程子晴谢谢他,然后对胡小飞说:「你想一下,如果全国只有一家银行,这家银行的总存款是一块钱,你说它能贷出去多少款?」
「呃……能贷出去一块钱吗?不行吧?八毛?五毛?」
「无限多,很明显是无限多好吧。」
程子晴不客气地说。
「无限多?!」
胡小飞惊讶道:「为什么呢?」
「因为钱又存回去了啊,我说了,假设全国只有一家银行,一家。」
程子晴一边吃虾一边说:「只有一家银行的话,他贷了款也只能存回去不是吗?把全国唯一的一块钱带在身上很危险啊。」
「所以银行会发先自已账上又有了一块钱的存款?」
「是啊。」
「它就又能贷一块钱出去?」
「对啊。」
「这样循环往复就能贷出去无限多?」
「就是这么回事。」
「那银行不是在凭空变钱吗?而且它还是商业银行,不是央行!」
「是的。」
胡重山和易韵竹向老李敬酒,胡小飞也站起来,和他们一起敬,但满脑子都在想程子晴说的话。
坐下之后他立刻问程子晴:「真实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但真实的世界有存款准备金。」
「存款准备金?喔,我有印象。」
好像初中政治课教过这个,但考试不考。
程子晴说:「就是说钱每次被存进银行的时候,会被收走一部分押着不准动,所以它每次被存回去,都会变少,也就不能无限变多了。」
「那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块钱的真实存款,能产生多少贷款?」
「五到八块。」
「那就是五到八倍?!银行每有一个亿,就能贷出去八个亿的款?」
「是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不懂这些呢。」
胡小飞猛然意识到,这种先象就像魔法一样,在变钱出来。
他自言自语:「乌鸦用这种办法扩张了全社会的资产负债表。」
古丽不解地看着他,程子晴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凭空变出资本,然后用这些资本,完成了对工业和配套的投资。」
「这笔钱到底有多大?」
「地方财政收入的一半。」
程子晴脱口而出。
「什么?不可能,你怎么算的?」
「用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收入,加上房地产五税,再用这个合计值,除以广义的地方财政收入。」
「数据是哪里来的。」
「数据是财政部国库司发布的,在财政部网站能查到。」
程子晴继续说:「在2010年,土地财政占地方财政收入的比重大概是百分之61.2,2022年是46.3,这十几年来,平均差不多是百分之五十。」
胡小飞道:「但不管怎样,这些钱都用来创造公共产品了对吧?它们建成了公路、公园、地铁、水电气,这些公共产品外溢出来的价值就是地价,对吧?」
「不可能的!」
程子晴说。
「为什么?」
「土地是投资品啊,你想想,乌鸦构建土地财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创造信用,产生融资。」
「就是呀,这不就决定了土地的投资品属性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投资品就是用来炒的,房炒不住。全国每个人拥有的平均住房面积有四十多平方米,每两个人就该拥有一套九十平的房子,可我在跟默党接触之前,和八个人一起住在一间卧室里,那就是我唯一的住处,其他的空间到底到哪里去了?它们被空置着,因为它们是用来产生信用的。蔡长民,是这样吗?」
「啊?」
蔡长民醉得厉害,刚才几乎睡着了,他惊醒过来,问:「什么?」
古丽咯咯咯地笑,声音又脆又甜,她给胡小飞夹鱼肉,催促他吃菜。
程子晴向蔡长民问:「房子是用来炒的,是吗?」
「是。」
蔡长民醉得坐也坐不直,嚼着舌头说:「乌鸦把一坨屎,装在一个黄金盒子里,给全天下的人说这里面装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值几十万个亿,他一直说,一直说,直到所有人都信了。然后他就在盒子上贴了封条,拿到银行去抵押贷款,创造出增量货币。」
「那个盒子就是整个金融体系的信用来源?」
「对,对,他把整个国家的金融体系和那坨屎捆绑在一起了,只有通过那坨屎才能创造出信用,最终那坨屎成为了货币信用的主要来源,它的估值越来越高,产生了金融泡沫,以至于有人想把它打开来看一看,但很多人已经猜到里面就是一坨屎,所以他们很慌。」
古丽伸手拍打蔡长民的肩膀,笑着叫他别在饭桌上说屎。
程子晴说:「是乌鸦创造的这套体系,造成了全社会的贫富差距吗?」
「当然啦,你只要十五年前敢贷款买北上广深的房,后面努力不努力财富都刷刷地往上涨,如果你之前没买房,任凭你后来再怎么努力,你现在也买不起房不是吗?」
「一个人的财富已经和个人奋斗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