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冬日大雪,她坐在廊下备茶,耳垂被冻得通红,却依旧固执的保持体面。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寻求过他的帮助,甚至连一面都不见。她离开京城,走的洒脱。抛下同窗,抛下恩师,抛下京中情谊,只身启程。
他不该怪她的,其一她处境艰难孤独,剑依旧挂在她的脖子上。她除了逃,除了不停的逃,没有的选。其二,自己不过是与她一段同窗的友人,论情感深厚他比不上陈亭稚。其三,秦将军身死时,他受命领兵。若是自己早些明白皇帝的用意,或许秦将军不必,不必死。
这些年,他也想为许临清喊声“何辜”,也想为无数人喊声“何辜”
“少爷。”门外轻响,吴老管家规矩的叩门低唤。
“何事?”
“老爷和夫人归京了。此时正在用膳,席间请您去。”
“知晓了。”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吴管家应了声,转身驻足候着。
沉父沉母去雁门郡亲访族人,且沉母近几年身体抱恙,沉父总会带她四处云游,一半求医一半散心。
沉铭与父母的关系是京城官员亲子相处的常态,不那么远,但也不那么近。
家族荣辱永远排在亲情和睦之前。
果然,他适才坐下,沉父便开口,语气虽然和蔼,但言辞却很严厉。
“我今日听朝中旧友说,你与那许临清相交甚笃。可有此事?”
“回父亲,是。”
见孩子竟坦然承认,沉父一时间气愤难忍,但彼此身份差距悬殊,他无法过界。
“你可知她是谁?她的双亲何在?许府的灭门之祸你全忘了?”面对一连串的质问,沉铭面不改色,眼波沉静。
“父亲,夜深了。若无要事,儿先行去歇息。”
“站住!谁准你离座?封爵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我管束不了你?许临清这人,是沾惹上轻则撕一层皮,重则死无全尸的!她这人深浅你探究过?你糊涂的与之相交,对于沉府是耻辱!”
沉铭沉默着,双肩挺立,耳畔两种声音交织。
十几岁时,沉父笑呵呵的夸赞许临清年少成名,有勇有谋,是难得的用兵天才。如今,沉父对她的辱骂刺耳难听,张口闭口就是沉府荣辱。
于是他转身,用低但是很重的声音说:“我知道她是许临清,双亲被冤死,许府灭门我不会忘,我希望父亲您也要记得,这把火不知何时会烧到沉府!父亲你从小教我,亲贤臣,远小人。可如今,为了沉府荣辱,您偏信小人,远离君子。沉府被有心之人搅的乌烟瘴气,您却还一叶障目。若不是我,您觉得您还能过云游四方的逍遥日子吗?我与您,究竟是谁在增荣,添辱?”沉父被沉铭忤逆的一番话震慑在原地久久无法回,只在他走时,恨恨的辱骂他道:“竖子!无知!”
一旁的沉母轻咳,唤回沉父几分志。
“他竟敢如此对我说话?媛儿,他还是我们的儿子吗?”
何媛替他夹了道菜,放下竹筷。柔声道:“自然是。”
“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六,思想言行自然不同小时,况且如今的沉府当家的是他,你我也不过是沾了他光的父母亲。你不必再对他言行规制,他心中自有定数。”
见沉府眉宇存愤怒郁气,何媛宽慰道:“可我们依旧是他的父母亲,支持他,陪伴他也是一门功课。”
沉父这才长叹一口郁气,将胸腔中因为儿子忤逆而充盈的愤怒散去。他叹道:“我不过是担心他的性命,如今圣上,哎,不提也罢。伴君如伴虎,他何日才能参悟,才能脱身。”
沉母的思绪飘远,方才沉克不该提起许临清的。在他少时,沉铭曾隐晦的问过自己,女孩喜欢的物什。他鲜少露出踌躇不安的情绪,作为母亲自然是为他筹划了半天。
他斗志昂扬的去了,却悻悻而归,如同落败的公鸡。那些精心挑选的簪子、荷包、徽墨、古籍、布匹、衣物全没有送出去。
细问才知,自家儿子当时年少是多么不通人情,不知世事。
明明是好心赠礼,他偏说是许临清平日衣着素朴,举止粗俗,所以特地给她选了几套艳丽娇嫩的衣裳和珠玉垂落的步摇;
明明是觉得她才情谋略傲人,想将价值连城的一块徽墨赠能人,却偏偏说她的墨有墨臭,坐在她旁边的他实在闻不下去。结果可想而知,人不仅将礼物全推回,还把位置搬离了他。
这小子。
何媛摇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如今年岁渐长这些年也没有娶亲的意思,作为父母自然催过,但那孩子不言语,只是看着她。好似在说“娘,你知道我心中的人。我还在等,我没有放弃。”
每当看到他固执又难掩哀伤的眼眸,她总是说不下去狠话。只期望那位勇敢的姑娘能活下来,他们还有缘分见一面。或许,还有百年好合之缘呢?
她的孩子她了解。对待感情心思单纯执拗,认定之人不会改变。只是有时他的嘴,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今夜他心情欠佳,想必也是受了挫折。
可是怎么办呢?感情一事,向来是愿赌服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