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张大跳下马,看见是方才那个撞到车上的人,死人诈尸了?张大吓得往后大退了一步。
等他镇定下来,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再定睛一看,那人奄奄一息,只吊着一口气,故而被误认为死人。
既然是活人,张大就不怕了,一把扯开那人扒在车窗上的手,将人掼倒在地,举起拳头就要揍:“知道是柳府的车驾,还敢装弄鬼,不长眼地冲撞?”
“麻烦贵人,收下这信物,我家公子还在城南土地庙里……”那将死之人也不反抗,只是又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将一枚串着红绳的白玉坠子,往车厢里掷来。
做完这一切,他便咽了气。
那玉坠飞进车厢,正好落在韶声脚边。
韶声见过它。
它属于柳韶言的前未婚夫,罪臣齐之行的幼子齐朔。
齐之行如日中天之时,齐朔也是京城中极富盛名的公子。
自幼时便慧极,前年已中了举人。若今年参与春闱,必能在弱冠之前,便高中进士一甲。
而他最为人称道的,不是家世和才学,却是色若春花的美貌。
如玉树琼山,轩然霞举,是一等一的风流。
便是有许多名头加身,他在同侪中风评仍然极好,待人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绝不自矜。
也不知是多少京中姑娘的梦中人。
与柳韶言定亲时,也不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至于韶声,只跟着柳韶言见过他。
但她却十分肯定,车厢里的玉坠,是齐朔曾经挂在脖子上的。
这坠子本该是藏于衣领之下,韶声就是看见了,并且到现在还记着。
其实韶声非常讨厌齐朔。
原因之一,她讨厌柳韶言,所以恨乌及乌。
原因之二,她讨厌看上去聪明的人。
见到齐朔的第一眼,她便认定了,这人脸上好似糊了一层礼貌客气的假面,他便躲在这面具下面,冷眼嘲笑着别人。
当时,是齐府小姐设下的赏青宴。
齐朔照顾姊妹的面子,于席间略露了次脸,便离去了。
柳韶言不知从何得知,她的未婚夫在园子里与友人闲聚,想与情郎相会,又怕人说闲话,便强拉着韶声一道。韶声虽讨厌柳韶言,明面上,却不敢违背她。无他,若是柳韶言回家告状,自己一定要吃挂落。
齐朔的美貌在人群中尤其突出。
他闲闲地坐在八角凉亭之中,墨发以白玉冠束起,白玉无一丝杂质,身着月白云锦的衫袍,银线制成的暗纹缀于其上,在日光下映出粼粼的波光。韶声远远望去,一眼便能注意到他如玉的脸庞,优美的唇线,挺直的鼻,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谈笑间,顾盼生辉,当真是锦绣堆里生出来的贵公子。
柳韶言也看见了,她提起裙摆,小跑到齐朔身边,加入他们的谈话。而韶声则走到她身后,低着头,一直默默站着。
无一人注意到她,除了齐朔。
他专门遣来两名婢女,悄悄关照她:“齐少爷命我们来问一声,柳二姑娘可是呆得乏了?若是精实在不济,可去旁边的厢房里歇息一二。等柳三姑娘好了,自会过去寻你的。”
柳三姑娘就是柳韶言。她在家中行三。
“好,好的。”韶声本来很惊喜,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难得有人会想到她。
等她听到婢女提到柳韶言,又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齐朔是为了周全柳韶言的面子,才在场面上帮着看顾她这个姐姐。
这件事情,让她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心中都感到不忿。
再说回车厢里。
“死了吗?”韶声突然发问。
她指的是车厢外,那位掷出玉坠之人。
张大正为自己打死了人而惶恐,听到车里的小姐问,立刻站起来辩解:“死、死了,但实在与小人无关啊!”
“那就把他搬走,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葬了他。”
“是、是。”
“先藏在附近,先送我去城南,再回来处理。”韶声又说。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惹事,把人藏了就回府吧。免得叫巡城的人发现了,有嘴都说不清。”紫瑛劝。
“张大,听我的。”韶声却不理她。
“是、是,都听小姐的。”
藏好尸体后,马车一路到了城南。
张大找人问了路,真把韶声领到了那死人所说的土地庙前。
紫瑛心里仍像做梦一样。
小姐是怎么了?竟然真按着那死人说的去做了。
城南是三教九流聚集之所,原本不是韶声该来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跨进那破破烂烂的土地庙,穿过借宿的乞儿,穿过他们臭气烘烘的铺盖,在泥塑的像背后,找到了高烧不退的齐朔。
“起来。”韶声照着他的腿,一脚踢过去。
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提起裙摆,生怕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齐朔的身子一动不动。
只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意识不算清明,周身也狼狈不堪,已经与庙里其余乞儿没什么两样了。
尽管境况落魄,他出色的容貌与清贵的气质,仍难以掩盖,隐隐将他与周遭一切分隔开来。
正如金玉落入了泥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