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段距离,她和吕家群四目相对,同时,她也感受得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要灼穿她的胸膛才肯罢休。
屏幕的色彩忽然艳亮许多,闪得叶一竹眼睛有些不适应的发酸。
“你们怀疑我。”
拨开云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只是她看到的,不是青天。而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叶一竹本来困惑,她已经这么久没有参加与他们的活动——而且吕家群原本就希望她远离这种环境。可今晚,他却亲自到学校接她。
刚才靳岑出去,她猜测吕家群是否是因为怀疑靳岑才设置了这个局。
可现在看来,她也是局中人。
她被毫无知觉带入险境——被曾经最信任、最熟悉、最依赖的人。如今的她置身风浪骤起的海面,巨浪掀起,顷刻将她吞噬。
“一竹,我也想相信你和李宇没有关系。可家群离开广州前在火车站险些丧命,是谁走漏的消息?还有上次我们在二楼后座,为什么他只放过了你?并且,靳岑生日那晚,你和她两个人离开很久,有人看到你们在二楼后座门口……”
叶一竹的目光如冷锋出鞘,扫到任心脸上。任心张了张嘴,往后瑟缩了一下,躲到吕家群身后。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对那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包厢耿耿于怀吗?”叶一竹把酒瓶放好,发出声巨响,整个包厢不知何时早已经鸦雀无声。她看向那个唯一一个永远不会、不会不敢回避她眼的人,声音很轻:“你也是。”
说完,她冷笑一声,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那天林静找人堵我,如果不是别人出手相助,我就不止是只到警察局写了篇保证书就被放出来这么简单了。”
事实上,包厢也没有这么昏暗。至少,她能清楚感觉到两道震措的目光。
只是,荒凉的心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的窒息痛感让她彻底绝望。
“你跟我说过,人都是自私的,你是,我也是。”她居高临下望任心,那张在自己眼中始终活泼娇艳的脸在模糊光影里一点点融化。
“就当我们扯平了。”
秦铭刚睡醒,醉意减轻不少,他拿话筒过来找她,全然没注意到气氛的怪异,见她站起来,还以为她要去点歌。
“再来一曲?”
叶一竹看他的目光里全是无法掩饰的厌恶。
她才不相信秦铭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吕家群是他的天、他的地,他崇拜他崇拜得要死。
所以他是吕家群的一条狗罢了。
她把他们视作生命中谁都无法取代的朋友、战友,他们一起经历过荒唐动荡的青春岁月,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可最终,还是躲不开俗套得要死的决裂。
“滚开。”
她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克制住从五脏六腑深处传来的颤抖。
秦铭一头雾水,低头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着书包,正想要出声,身后就传来低沉男声地怒吼:“回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决策失误,粗暴沙哑的历斥声中,是少见的仓皇和愧疚。
叶一竹忍不住讥讽:自己多了不起啊,能让吕家群险些失控。
可她却只想逃离这里。
逃出这片曾让她引以为傲、给予她无限快乐的天地。
再次迈出脚步,厚重的门从外面被踹开,包厢里各怀心思的各人瞬间警觉地把目光投向门外,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失语。
“都在呢?这么热闹,不介意我给各位助个兴吧。”
李宇环顾着包厢,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表情阴狠狰狞,一把把人推出去。
疼痛难忍的靳岑发出一声闷哼,两只手腾空举过头顶,死抵住李宇扯着自己头发的手,露腰短衣顶到脖子,两只白乳半露不露,脚下的高跟鞋也少了一只,整个人是极其扭曲的姿势,十足狼狈。
“岑姐……”
秦铭的酒彻底醒了,反应过来后立马伸手把愣在原地的叶一竹捞回来。
任心一脸惊惧,快速躲到吕家群身后。其余一部分人已经进入警戒状态,另一部分却还是蒙圈,不知所措。
李宇眯着眼睛,轻佻的目光来回在叶一竹身上扫视,冲她吹了声口哨,随即又看向眼慌乱的任心。
吕家群搂住任心的肩将她转过去,让她伏埋在沙发里,才不慌不忙站起身。
“把人放了。”
靳岑脸上苍白到没有血色,大颗汗珠如落雨不断从头皮滴落,色恍惚地望向吕家群的方向。
李宇好笑:“怎么,我替你处理叛徒,不用脏你的手,这免费的大礼你都不要啊。”
吕家群脸色阴郁,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已经可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起来。今天大家就把话说清楚,节省点时间。”说完,李宇坏笑着看向叶一竹,朝她抛出橄榄枝。
“一竹,要我请你过来吗?”
秦铭震惊扭头,叶一竹冷冷开口:“你想死别拉上我。”
李宇仰天大笑:“哈哈哈……有意思,你都已经被自己人怀疑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我再说一次,把人放了。”
吕家群没有太多表情,整个人冷漠如斯,不为所动。其他人一个个紧攥拳头,将李宇团团围住,似乎只等吕家群一声令下。
“我今天是有备而来,你打不过我的。”
此刻,领班带着安保匆匆赶到包厢,门推开的瞬间的,隐约可以听到外面迫近紧迫的鸣笛。
双方僵持不下,一个人从外面溜进来,伏在李宇耳边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只闻他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靳岑的脸。
“我们俩之间的事,改天叫上六哥,好好聊聊。六哥是个聪明人,你也是,我最愿意和聪明人做交易了。”
李宇的血液在翻滚沸腾躁动,一长句话说下来,他深吸了提口,浑身似痉挛了一下。叶一竹注意到他有些异样的态和微小动作,可在昏暗光影里,这些似乎又并算不上异常。
靳岑整个人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瘦枯的双手死死扒住墙面,双目呆滞。
经过刚才李宇发经一样闯进来似故意为之说的几句话,所有人心中有数,集体静默,没有人上前关心靳岑。
叶一竹放下书包,越过秦铭挡在身前的手,跑到靳岑面前搀扶住滑跪跌坐倒地的靳岑。
可她看向她的目光是迟疑的。
靳岑领悟,虚虚一笑,艰难开口:“李宇在磕药,刚才直接把人从三楼踹下去……别去惹他。”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叶一竹的瞳孔缩小又扩大,所有的疑问都堵在喉咙。湃骨的冰寒从骨头一点点渗出来,全身麻木到几近丧失知觉。
靳岑越过她看向吕家群,冷笑一声:“事情都是我做的,不用费尽心思设这么大一个局来试探我。你我其实都知道李宇今晚会在三楼包场。”她似乎想说更多,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样提防对方。”
“我靠,你们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秦铭仿佛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旁观他们明里暗里的博弈,无法参与,整个人濒临抓狂。
狂吼后包厢陷入沉默,吕家群将目光投向蹲在靳岑面前那团瘦弱孤寂的背影。
“一竹,过来。”
任心顺着他复杂的目光看过去,叶一竹纹丝未动,晃动的五彩光影时不时掠过那把搭在肩上乌黑油亮的马尾。她从学校直接过来,没换衣服、没化妆,用最朴素原始的形象出现在这个场合,如同一个乱闯误入了浮华世界的好学生。
靳岑对叶一竹说:“我连累你了。”说完,她缓慢站起来,把脚上仅剩的那只高跟鞋也踢掉,整个人比原来矮了一截,却依旧是冷艳高傲的女人。
“我和你从小学就认识,当时跟着龙哥,风光无限,走到哪儿都是昂首挺胸,只要我提起你吕家群的名字,就没人敢欺负我。正因为这样,我仗势欺人太多,给自己留下了无数隐患。后来龙哥进去了,我们也没有失势,我知道那都是因为你。整个大重,无人不知那个小学就让地头蛇断手,初中就蹲局子的吕家群。你进去那段时间,我们疏远了一阵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六哥。”
叶一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没有六哥,这个圈子里或许不会再有我靳岑的名字。我和你虽然在之后再次走到一起,可我们要走的路,似乎是同一条但又不会完全一样。你这两年收敛很多,甚至开始打算去广州打工谋生。”
“呵……说出去谁信呐,就连我都一度不能理解你的决定。我看不起你。可后来我想通了,你是你,我是我,一家人都有可能形同陌路,何况我们。我要继续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甚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可我一个女人,只能依附有权有势的男人。六哥就是我的选择。”
靳岑感觉到脚下的身影震了一下,她垂眸看了眼叶一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说:“任心的照片和录像是我交给李宇的,你要去广州的时间也是我向李宇透露的。李宇的家庭背景不可估量,六哥想要在商界占据一席之地,需要李家的帮助。”
过去的几分钟似乎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靳岑所说的每一个字像邪风钻进叶一竹的耳蜗,再猝不及防在心底留下深重的痕迹。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吕家群去广州并不是单纯要谋求生计,而是带着龙哥手里未被清缴的势力底牌转移到他处。
而靳岑要帮助六哥替李宇抽干吕家群手中的底牌。
“六哥和我保证过,他不会也不敢动你。可我没想到李宇就他妈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畜生。”
吕家群冷酷的视线不曾离开靳岑,似乎在分辨她每一分情绪的真假。他从小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历经过无数的猜度试探、血腥暴力才得以存活,所以他无疑是极其敏感多疑的。
所以他早已经设想过一切,可亲耳听到曾经并肩作战、譬如亲人的靳岑说出这些话,他早已经被磨砺得刀枪不入的心还是无声震裂。
“关于你有任心视频的那件事,我不想去追究。但你现在回答我,为什么要拿她的东西去给李宇,可李宇为什么又没拿那些东西反过来要挟我。”
说完,他没再看靳岑,而是转向了叶一竹。
凉薄的语气微微讥嘲:“还有一竹和李宇在小巷的那段录像。你们两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一个,私底下跟咱们的敌人走得那么近。”
靳岑失笑,有些同情地望向任心,气定闲靠到墙上,娓娓道来。
“就算你不问我,我也是要告诉你当时我为什么会有任心的视频。当初任心和那个女生发生不愉快,她害怕得要找人去和那个女孩对峙。你让我带人去帮她,我本身就不太乐意趟这趟混水。ok,但她是你女朋友,举手之劳,我去了。
后来那个女生跳楼,我知道你会为了掩盖那件事作出许多疯狂举动,而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任心没有负担地完成高中学业。你呀你,是个冷血魔头,却始终有个可笑的执念:那就是希望你的混账人生不会波及到你所在意的人身上。”
她瞥了眼叶一竹,冷嘲一声:“当初你告诫我们兄弟姐妹,一竹是要上大学的人,让我们少带她醉生梦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今晚,你却因为一个没有实据的怀疑,亲手将她拉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