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美娘从小就是个痴儿,又兼爹娘爱护。
她不知道美丑,分不清善恶,当然也不明白富贵在天和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区别。
“现下可以吃酥黄独了吗?”
下马车后,她仰着一张小脸,满眼雀跃。
把老管事问得一愣。
京城酥黄独,好吃。
京城的滴酥鲍螺,好吃。
不能怪她。
要怪就怪黄独和鲍罗,他们俩的名字和这两种吃食太像了。
苏美娘说得咯咯笑。
全场只有她一个在笑。
逐鹿台大小十几名管事你看我,我看你。
不过半柱香,诺大逐鹿台,徐家上千家奴,都在议论一件事
——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女人,竟然是个傻子。
傻归傻,主子养的狗尚且不能怠慢,何况女人。
苏美娘被安顿下来。
不但吃上酥黄独,滴酥鲍螺,还有荔枝好郎君。
“再高点!”
“再高点!”
“美娘赢了,你输了!”
“什么是算筹?”
“这算几个筹?美娘赢是不赢?”
“当真赢了?!你不骗我?”
西苑一下热闹了。
数个时辰,不断听见少女的笑声。
逐鹿台最不缺下人。
二三十人,别事不干,专门在西苑陪着苏美娘玩耍。
从打秋千玩到斗草,再到锤丸、投壶、樗蒲。
通通玩了个遍。
这些人各怀鬼胎。
哄着傻子玩乐没意思,但陪着貌美如花,相国大人点名要的傻子玩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意思的。
赌就赌个,她好看,不定受宠。
将来,能从傻子这里捞到些好处。
一直到日薄西山。
苏美娘突然提议要玩踩影子,她来扮小鬼,举头三尺有明,所以鬼不能抬头,只能低头,但谁的影子若是被她踩着,就算输,轮到被踩那个做小鬼。
简直三岁小孩把戏。
再大一岁的小童或许都不屑玩。
可摸清苏美娘底细的下人们却颇热情。
一个个簇拥着她,夸她这玩法新。
苏美娘当然信了。
“娘子快来追我,奴婢是春晓。”
“奴婢是小满。”
“娘子担心脚下,奴婢婉容在这呢,娘子来踩奴婢影子吧。”
……
满园金灿灿的光。
人声此起彼伏。
气氛欢快。
苏美娘玩得不亦乐乎,腰间环佩打架。
两轮下来,众人很容易地发现比起守住影子,苏美娘更爱扮演踩人影子的小鬼。
陪玩,陪玩。
半个主子的喜好,怎么能忽视?
于是众人都躲着她,身法灵巧。
不像苏美娘,总是慢几拍子,而且不知道变通,旁人闪开,她会先停顿一下,愣上几遭,才能继续找影子。
异于常人的停顿,总透出一股傻气。
好在如花似玉的容貌,能替她遮掩几分。
不过众人也不瞎。
多看几眼,就知道是个傻的。
“不要动!”
“不能动的!”
“美娘踩住你了,不许动!不许耍赖!”
满园笑声早就中止。
苏美娘没察觉,她兴奋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男人,粉嫩指尖快戳中这人鼻端,“该你了,你来做小鬼。”
周遭一片吸气声。
迟钝的苏美娘浑然不觉。
玩得太疯,她出了些汗,正用手背抹腮帮。
小声地喘着气。
娇娇的。
怯怯的。
天边晚霞火烧一样红。
男人一身紫袍朝服,皮肤过度白皙,姿仪甚美,只是冬日里看着,穿得未免太少。
连累俊秀五官一快受冻,冰冰冷冷,显得不近人情。
他端详苏美娘的眼,像要吃人的渊薮。
“王献容啊王献容,想你何等清高,竟会投成傻子,这一世做傻子,滋味如何?”
徐星朗突然展颜。
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琅琊王氏,名门高族。
自诩人中龙凤,誓杀天下大妖。
原来你也有今日。
男人逆着金光,喉头滚动,又溢出几声称得上朗阔的笑。
很悦耳。
像玉石碰撞。
徐相国不笑还好,这一笑,满园下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瞬间鸦默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