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只有自苦。
默默把两个山芋都剥了,放在帕子上,剩下底部一圈皮给她捏握。
这之后端起铜盆往后院去,再没回来。
翠宝等了大半日,还有话要对他,谁知道这人一去不复返,她只好去后院找他。
“高献芝,你睡下了么?”
她没叩门,挨靠在窗边。
屋里黑魆魆的没点灯,不闻半点人息,她发了汗,夜风吹得浑身凉津津的,身子里有别于醉酒的异样燥热使她有些站不住脚,只能挨着窗稳住自己,平复呼吸。
没有应答。
一息。
两息。
就在她放弃要走时,屋里忽然亮起灯。
灯光葳蕤,一道修竹似的身影落在花窗上,他的剪影孤孤单单着在糊窗的桃花纸上,泛黄纸张落上他,成了一幅画。
鼻峰挺立,羽睫低垂,清俊到有几分虚幻。
“未曾睡,正要看书。”他顿了顿,“有事?”
翠宝觉得好笑,这人口是心非。
灯都灭了,方才听见他下床披衣,窸窸窣窣的,明明已经脱衣上床准备安置。
可她不能不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长话短说。下个旬日,你还是不肯和两个女人一道儿,义父不悦,我的药怕是要断了。你知道的,东厂下的毒,我不会解,只能寄望每月那颗续命的药。”
死是未必。
只怕生不能,死不能,耽误正事。
她只好试着劝说他。
屋里影子成了真影子。
良久没有应答。
翠宝快站不住,将脑袋抵在他影子上,廊庑冷清,只有秋虫不时几声悲鸣,她更冷了,裙下两股里像有腐蚁在蚕食,钻心刺骨。
“高献芝,你说句话。”
“你没骗我?”
他终于开口,透过薄纸传来,微微发颤。
翠宝叹了口气:“你看我像会骗你的人吗?”
“像。”
他答太快。
是置气的埋怨。
说好从此性命拴在一起,但她总是隐瞒许多事。
譬如到应天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姓冯的阉竖这些年为了更好掌控她,不断让她吞毒,十天一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旬日来与他行事的妇人会在私下带来一颗解药,这颗解药是给她的。
他能金枪不倒。
她才有药可吃。
她却从不说。
“我不骗你,我答应你,下刀那日一定用尽毕生所学,留住你的命。”
她抽了抽鼻。
大半是被风吹出来的。
传进高献芝耳中,心中隐隐酸痛。
留他的命做什么。
取走他的阳物,为那阉竖接续,她才能活命。
他活下,她岂不要死?
“不必。不承你的情,我可以去死,只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他指的是兄长高劲与嫂子留下的一男一女。
两条小命攥东厂手里,是冯公公驱使他的筹码。
这些年她想尽法子,想到脑瓜快破,一点点,一寸寸,端着移山填海的心,为高家两个孩子与他谋一条退路,他竟说自己可以去死,不想受她的情。
真真怄了一肚子气。
恨不得把门推开,把脚一迈,嗙嗙给他两拳尝尝滋味。
高献芝要是冷不防吃个拳头会怎样?
大概先会闷哼一声,接着捂着脸,皱着眉,用他那双要下雨的眼睛看人,一句话不肯说,却又像说了许许多多。
从前的高献芝仆从簇拥,说话倨傲又难听,决计看不出骨子里其实是个爱哭鬼。
翠宝想到心下哈哈大笑。
好像真的打过他一拳,心里也不气他了。
她喘上几口气,不做无用的游说,转身离开。
高献芝静静伫立在屋中,不知过去多久,油灯突然哔啵,他一凛,匆匆推门出去。屋外黑荡荡,人已经离开,他看着她站过的地方怔怔出,余光突然瞥见脚边有包鼓起来的帕子。
她的东西他认得。
弯腰去拾。
打开之后发现是半颗秋梨,切面光整。
梨不能分,她还是要和他分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