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献芝却能低低笑出声来。
仿佛有她拉扯,这尊提线木偶又活过来。
二人收拾妥当,离约定时间还早。
应天快要入冬,街上南北货郎担多了起来,翠宝走两步停一步,看见好些东西都想买,早就和高献芝说好,等到下雪他们就去鸡鸣寺踩雪吃素面,别的不买,绒靴正好瞧见,她万不能放过,一通讨价还价,买了两双往身后一递。
立刻有双大手伸来,把东西提好。
高献芝模样俊朗,又是娶妻年纪,李婶一见他也跟来看屋子,脸上乐开了花,一路上总在问他婚配没有,要不要老婆,从卖枣糕的老徐家勤快三姐儿说到孙员外家病弱孙女。
翠宝走在最前头,眼看逼近鸡鸣寺,脚步轻快。
等到屋前,高献芝连拒四五回,李婶热情不减。
叩门之后,等待的间隙还在游说。
见高献芝总瞧翠宝,笑着道:“别老瞧你妹妹啊,婶子知道,你们兄妹大老远到应天讨生活不容易,哥哥要娶妻,妹子又不能丢下,所以更要娶个心善的,有哥又有嫂,姐儿将来说亲腰杆子也挺得直啊。田家的心思我知道,田初七憨傻,家里单薄,配不上刘姐儿,我这儿有好几个顶好男儿——”
话没落地,门扇吱呀打开。
人没见着,先出一只扒在门缝,捏着丝绢的白手,阴森森从门缝飘出来一句话。
“还想不想赚佣金,再多嘴,把你剁烂了喂鱼。”
紧接两声急咳。
料到门后是谁,翠宝扭头就走。
想起一夜未睡的高献芝,匆匆回来拉人,门户已经大开,陈伯劳追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见她要走,情急喊道:“不能和你成亲,我誓死不回扬州,大的不让做,做小行不行,妻主别不理我!!”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六张脸,没一个不呆的。
妻主?
这么别致的称呼,翠宝只在药王谷听过一次。
那是一年冬天,有人入谷求医,病者是位年轻女子,打泉州府来,有三个男子陪同,年纪大都相仿约莫二十四五,衣着光鲜。
在师父身边随诊的翠宝正是那日第一次听到“妻主”这个称呼。
每当师父动手要给女子扎针,门外一男子便会哀哀地呼喊妻主别怕,六郎陪着您。
针还没扎,他一副要死不活,仿佛自己先挨了几百下似的,身旁两男一个皱眉不语,一个低声呵斥,都不能阻止他扭糖般啼哭。
把她看乐了。
怎么有人比蚯蚓还能扭。
后来才知道,三个男子都是女子的夫婿。
话说回来,陈伯劳这厮为什么这般熟悉啊?
一口一个妻主,已经喊到顺口。
受不了拉拉扯扯,翠宝抬手。
大概想起小巷被手刀劈晕的滋味,他松开手,不敢冒近,脖子受伤,因而裹着白绸,被吓到开始小声打嗝,好不委屈。
眼看高献芝,眸子欻的一亮。
“好哥哥,伯劳这厢与你赔罪,求你好歹为我在妻主面前说句好话,呃!”
高献芝:…………
翠宝:…………
李婶:…………
屋里几个打手护卫:…………
“少东家,您岂能给人做小夫?”
“大爷,二爷要是知道了,要动大怒。”
“是啊是啊。”
陈伯劳挨个给门里几个打手送白眼:“爹和二叔不也同侍我娘多年,我怎么就不能做小。”
高献芝:…………
翠宝:…………
李婶:…………
扬州来的娇公子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民风淳朴的应天府带来多大冲击。
李婶干笑,面对外表病弱,脸上涂脂抹粉的男子,再看肉山似的打手护卫,一股风般率先溜走。
翠宝和高献芝对视。
眼一递一话。
陈伯劳搅动手中丝绢,卖俏道:“妻主想要鸡鸣寺附近的屋子,我买了几户,老的老,破的破,不成样子,你要是喜欢,我立刻差人修葺一番。”
“妻主?”
“宝宝?
“总之伯劳对天发誓,甘愿做小,排在这位哥哥后头,此生只听妻主的话!”
他竖起两根手指,当着翠宝和高献芝的面,对天起誓。
姿态有多低有多低。
天下脸皮最厚的缠郎,见到他,也需甘拜下风。
伯仲叔季,伯最大,陈家只有这一子,且又是头子。他从小体弱多病,男生女相,形貌阴柔,七八岁上还不能吹风,一吹就倒,愁坏陈家两位老爷,为他珠沉璧碎,儒佛道通通拜遍,别提对有多宠爱,可谓求一予十,言听计从。
只有旁人求他,从没见过他低眉顺眼求过谁。
打手们惊讶至极。
然而面对少女毫不领情,淡淡问道:“做小可能不行,老三你做不做?”
陈伯劳一愣,反应过来气鼓腮帮,“还、还有谁?”
“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