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黑柴人情肃穆地进来课室,他胁下夹着一叠不厚的白纸。大家有过会考放榜的经验,没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成绩单。会考那张是白底蓝字,高考这张是白底棕字,很有点怀旧的味道。
原以为大家会一下子静下来,但并没有。大家只是訕訕然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犹在打牙祭,说着等会儿要去哪儿玩。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掛着固态的笑,生硬、没有活力,这时,林春就明白,大家所想的还是一样。我们痛恨洗脑教育,我们知道官方如何洗我们的脑,但是,我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认同官方的价值——即使有部分不认同,但绝少有人全盘反对官方,因为大家都缺乏那种眼界。
他们每人都想入大学,就是一个被洗脑的明证。可是,他们没有回头路。走过了会考,把心一横付出千多二千元去考个level,到了这节骨眼,他们不容许自己输,因为他们没有回头路,输了,就彷彿什么也没有了。
林春绞着双手,觉得自己为了成绩而紧张,而一件无法避免而又绝顶悲哀的事。他感到自己将人格出卖了,将灵魂卖给主流价值、考试制度与长辈,失去了自我,还要为了那套夺去自我的元兇而担惊受怕。后来,他回想,入大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单只表示他输了:他输了给这个社会、这个意识形态,而得到一场惨胜——这就是两场公开试的「得着」。
黑柴人也极爽快,与中五时教林春的班主任「太极」大为不同,兴许因为年轻,动作全不拖泥带水。他本来难得地一脸认真,忽然一愕:「惨了,忘了拿女生的成绩单,只拿了男生。」本来空气中拉扯着、似有若无、欲断未断的线,此时又松了一点,没扯得那么紧,大家笑得飆泪:「有无搞错!成绩单都不拎,黑柴人你是傻了不成?」
黑柴人也没回应,就以最快速度跑下去拿回成绩单。
他红着脸、咳几声,气也未喘完,就说:「好、好……那……现在开始派成绩。拿过成绩单之后,对一下上面的个人资料有没有错漏,然后就全世界一齐移师到电脑室。啊,还有,等会儿你们出来拿成绩单时,记住抽一张筹,都放在这小胶袋中。一会儿到了电脑室,你们就依着筹号,逐个来见我,我会跟你们商量出路问题,还有教你们重新排过jups那25个choces。」
是这样的,在放榜后,学生有一次机会去改那25个choces的次序。在之前,他们大多将设有面试的系排最前,以取得面试机会,而将真正想读、而又没有面试安排的学系压后,这是一种策略。到了这一次,大家才把自己想读的系放最前,也要衡量一下自己所考的成绩与心仪的系是否相符,简单来说就是看看胜算如何。若自己的成绩远低于该系的中位数,就要另谋后路了。
t中的老师由始至终都支援学生,事无大小皆兼及,差在未握住他们的手、替他们上网submt自己那25个choces。相反,一些学校竟然连jups系统的运作也没说清楚,更遑论是多次教学生选科了,至于要那些老师另外贴自己的私人时间出来、像t中那些老师般为放榜后的学生提供个别辅导,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后,大家就跟着自己的班号,顺序出去,从黑柴人手中接过自己的成绩通知书——倾注了十多年的时间与心血、将自己的前途都押上去了,这么一场有去无回的公开试是奠定他们人生的第一个里程碑,俗点说,「食粥食饭也看这张cert」。
男生的班号排得比女生前,且班上又只有十个男生,很快便轮到自己。依次序的话,最先拿成绩单的是陈秋、然后是戴志、林春、李旭,最后应该是王秀明,他是十号,正是最后一个男生,但世事无常。
陈秋是三号——当林春看到他从黑柴人手中取过那薄薄一纸成绩单,他的心好似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林春用力吸一口气,挺起胸膛,彷彿不这样做,就会大叫。陈秋垂眸看了成绩单一眼,再淡然抬眼,对上林春的视线,眼交匯,信息之流动却受阻碍,一剎间林春觉得他俩身边的一切都凝成一团胶质的黑色,挤压着他俩脆弱的身体,眼前一黑,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单只看见陈秋洁白的脸与水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