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你。」樊梦拎着手机,走回去客厅。
「你给我出声!你别想要玩我!好好玩吗?你明明是我,我明明是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了,刚才根本没有响起过《陀飞轮》……不,还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陀飞轮》这首歌?对了,这歌名很怪,我知道,那是你所做的……是你,是你让我以为有这首歌,是你让我以为自己听到这首歌,其实什么都没有……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
樊梦瑟缩在门边,他必须要碰触到自己的肉体,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温度,乎能肯定现在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现实。可是,他又多想这一切都变成梦——他的失常、什么ss与es,只是他所作过的一场怪梦。他与楚兆春缠绵的那一段,就是梦中的春梦。
他不能够再作梦,他必须清醒。他要看见阳光。这间房是梦的牢狱,这里不是他的家。对了,他没有家!他没有真正的家!他只是一个被困在某地方的灵魂,为了父母与外界的期望而活下去,上了大学,也不知有什么意义。他没有真正地感到过快乐。他没有感受过性、欢愉、自由,因为他不能够不上大学。他忽然记得很多自己想做过、又没有做的事。太多了。他每想做一件事,就代表他要构成更完整的自我人格,但他每一次被否定,人格就变形,以符合对方的要求。
他早就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是的,其实他清楚es是谁。es根本就不是es,es才是真实的自己。ss是假的。他现在是假的。那个恋着楚兆春的es,才是真的他,所以那个es保留了一切被老师多次纠正的写字习惯。
他要去找es。
「here」樊梦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道男声,他站起来,扶着门板才能站得稳。樊梦把手掌贴在门板,彷彿感觉到门后叠着另一只手。他隔着门板跟一个人接触,他强烈地有这种感觉。
「」
樊梦扭开门锁,碰上门把,眼看就要拉开门。
「m.」
樊梦拉开门,见到眼前站着一个人。他往右方拉开铁闸,看清楚那一张脸。
「你是谁?」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大男生。他穿着一件有浅蓝色条纹的白衬衫,一条黑色牛仔裤,还有那双价值七百六十八元——樊梦既在梦中又于现实买给楚兆春的球鞋。他洁净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如一杯被缓缓搅动的黑咖啡,暖融醇厚,一张嘴带有极淡的红色,也带着笑意抿着。
「你到底是谁?」樊梦失。那男生跨入樊梦的家,把着樊梦的肩头,垂着眼,他俩的脸极其接近,使樊梦看到投射在他眼底的两扇睫毛的淡影。
「那你是谁?」
「我……」樊梦退后一步,男生把门推去原来的位置,砰一记闷响,就关上。
「我是樊梦。」
「哪一个樊梦?哪一个樊梦才会渴望见到我?」那男生牵着樊梦的手,走入樊梦的房间,他把樊梦推去床边的梯,要他爬上去床上。樊梦就爬上床,男生也爬上去。樊梦不断退后,直至臀部抵着枕头,男生进逼至他面前,两手撑在樊梦身边,樊梦一抬头,鼻头便碰到对方的脸。
「我是……我成为了es?是的,你不可能是楚兆春,你不是楚兆春,不是楚兆春……」樊梦的胸口不断起伏,楚兆春——至少是长得与楚兆春一模一样的人——抚上樊梦的胸口,就将樊梦内心的惊恐硬生生的压回去,他的胸口停止起伏,但沉默比货柜还要重,使樊梦无法呼吸。
「我不是那个楚兆春,但我也是楚兆春。我是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把我做出来。」楚兆春轻轻拎起樊梦的一只手,放近自己的脸,他像只令人怜爱的猫,偎着、轻轻摩擦着樊梦的大掌,以一种很飘、无从捕捉的、如河水般弯曲的眼看着樊梦。樊梦不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代之以迷惘:噢,是的,他成了es,所以他想要楚兆春。眼前这个楚兆春不是大学那个、不是现实那个,而是他想要的那个——是在梦中与他缠绵的那个。
「你是假的。」樊梦开始摸着楚兆春的脸,那触感滑腻过头,使他心里生起一阵痒意,就像蛇行所带来的、搔痒似的情感。
「对你来讲,我是真的。」
「那我是假的?」樊梦脸上现出憨态。
楚兆春没有回答,他坐直身子,拉樊梦入怀。樊梦不作任何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为了es,也就是他现在不是平常的自己,故此他可以做任何事,不再受现实与规则所管辖。而眼前的楚兆春是他想出来的產物,也就并不是大学里那个万人迷楚兆春,故此他可以环抱着这个楚兆春的腰,他可以靠在这个楚兆春的肩,他甚至可以在这个楚兆春的颈侧落下吻痕。
人的精受到太大打击,便需要一个谎言,让自己走入去,像海螺中的软体动物,他需要一个新的世界保护自己、解释一切、将最荒谬的事变成常理。
「现在,我和你都是假的。我在做梦?抑或这不是梦,这也是现实,但我在现实中建构虚假的楚兆春,这个想像出来的楚兆春跟我缠绵。」
楚兆春拍了拍樊梦的臀,说:「转过去,背靠在我怀里。」
樊梦依照他的话做了。他又听那个楚兆春的话,合上眼睛。然后,他就一直听楚兆春的话,他将自己交给他,如同梦里那般,樊梦不受意识管束。
他感受到一股力量提起了自己的手,感到手自衣服下襬滑入自己的腹部,扫上胸膛,由左摸向右,又从右移回去左。由于那是他自己的手,他有种自慰的错觉,对他而言这问题很复杂:表面上楚兆春拥着他,这是一种涉及两个人的性行为;但实际上这个楚兆春又只是es想像出来的產物,故他由始至终只是自慰。但他的而且确被一种无法摆脱的力控制,以一种他未曾梦想过的方式,抚摸自己的肉体。
每个人洗澡时也会摸自己的身体,但不会带有情慾。那股力——在这个梦里,这力是来自楚兆春从后抓着樊梦的手,像控制一个皮影戏玩偶般,让樊梦摆出不同坐姿动作:正面看,樊梦坐在楚兆春两腿之间,背靠楚兆春那比樊梦瘦削的胸膛;楚兆春的双手握着樊梦的双手,控制樊梦的左手抚摸他自己的上半身,再把着樊梦的右手,伸入樊梦自己的裤襠中手淫。樊梦全程是合着眼睛,如同身在梦中般,他失去听觉,听不到自己有否呻吟,听不到楚兆春的低语,只感到一块温热微湿的东西贴着自己的脸颊,又轻又碎的吻转移到脖子。
最后的记忆是楚兆春将樊梦的手放到樊梦嘴唇上,樊梦感觉到自己的指头,不知怎的就含着自己的指头,又有一股力将他的手指塞入樊梦嘴里,让他以唾液湿润手指,然后用在……
野性……贪玩……
一阵低哑的歌声干扰了樊梦的睡眠,他转了转身,不肯起床。
霎眼廿七岁……
樊梦用被子盖过头。他的意识清醒了一半,但感到身体十分沉重,疲倦使他彷彿紧紧黏在床上,分也分不开,但愿一生与床廝守。
啪!啪!啪——樊梦睡在上层床,床板被人粗暴地拍打,使樊梦以为自己的床要被怪兽拆去。
宏愿纵未了,奋斗不敢太晚……
「老哥,快起床!真胡闹,你睡到夜晚八点了!!妈很生气,她见你连早餐也没吃完,你赶紧起来跟她解释!」
樊梦一听到「夜晚八点」四字,才像只新鲜生虾般自床垫弹跳起来。向来胃部弱,常闹胃痛,此时他一坐起来就捂着胃,痛楚使他腰也直不起来,也分不清哪儿是痛楚的源头。他虚弱地靠在床板,嘶嘶的喘着气,樊英才觉出樊梦的不妥,赶紧爬上床去看他。又发觉无补于事,遂朝着大开的房门口大声叫:「妈、妈,你快进来!阿哥好像不行了!胃药……不,还是要直接入医院?」
樊母跑入来,惊见樊梦面白如纸,流了一额冷汗,眼睛一睁开,红通通的淌着眼水。她跟樊英先半搬半抱的助樊梦下了床,由樊英背起樊梦,出去最就近的廿四小时诊所看医生。入去医生房,樊英才将一直背着的樊梦轻轻搁上白色病床,由护士跟樊母从旁协助,樊梦一躺上病床,脊椎至臀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憋着气,着自己放慢动作,直至身体平躺于床上,才习惯这种不适。
他已想不起自己何以那么痛。
医生按了按樊梦的胃跟腹部,又叫护士帮樊梦坐直身子,听了听他的胸口、腹腔跟背部。后来说樊梦应该太久没有进食,又虚耗精力,致使发低烧跟严重胃痛。给樊梦开了四天西药,又写了一张医生纸,让樊梦在接下来的星期一休假,便打发樊氏三母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