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见予脸色淡漠,从后座起来,自然把苏冷的手一牵,带着人走了。
在月色初升的小巷子里,连身高差都刚刚好,如此明目张胆又收敛的并肩而行,看得人心止不住地动。
*
快要到夏天了,天黑得晚,可夕阳完全沉下去似乎只是一瞬间,从单车棚到教室,整座校园的灯不知何时亮起,临近上课时间,走廊吵吵闹闹,教室里也是鸡飞蛋打,似乎没人太关注季见予和苏冷。
只有趴在走廊老早就从上而下看见他们的张金远等人,不停坏笑吹口哨。
苏冷嫌烦,而且她作业没补完,正要回班,被季见予叫住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袋KFC,直接塞她手里。
“你什么时候买的?”苏冷有些诧异,毕竟今天傍晚他像约定那样在她家路口等她已经够让她惊喜了。
“吃你的就行,废话这么多。”说完,他推她一把,步伐轻盈地往前走了。
苏冷走到座位,没在意藏在暗处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把肯德基往李尤尖眼前放。李尤尖笔都吓掉,显然刚才在走,为难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袋子挪到苏冷桌上。
可没一会儿,又一袋东西伸到她面前。
“苏冷……”李尤尖弱弱喊了一句,可一抬头,是一张清爽的少年脸,她耳根发烫,心惊肉跳嗫嚅:“彭天?”
苏冷东西放完就去找谢松说明自己不打算交作业了,一扭头看到彭天堵在路中间,不动声色把人撇开,“别挡道啊。”
彭天笑着挪到座位前面,对李尤尖说:“你尝尝,我妈做的肉丸子,就是……”他揉了揉刚剪短的头发,有些羞赧,“可能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有点凉了。”
彭天父母亲都在淀城郊区种果树,他偶尔周末也回家,坐公车要将近两个小时,今天他打了个车回校,路上也堵得厉害。
李尤尖看到他脸颊有道黑线,显得特别傻,喉头一酸,微笑着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擦擦吧。”
“啊?哦……”彭天明显受宠若惊,接过纸巾胡乱往脸上抹,可不敢用力,好像这张纸很矜贵似的。看到李尤尖抬手要碰到他那袋肉丸子,怕她拒绝,连忙后退说自己要回去补试卷了。
苏冷眼睁睁看着他撞到谈时边。
李尤尖整个人僵在原地,发烫的指头不自觉捏紧了塑料袋,头脑轰炸一般响得彻底。
“哎哟,时边,收作业呢。”
谈时边没穿校服,黑色运动外套并不是很有型地挂在身上,整个人更冷,但有种放纵的风采,刚才在走廊,苏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因为太显眼。
目光从彭天手里的那张纸巾掠过,谈时边微点了点头,提醒他:“你物理试卷不是没做完?晚了我也保不了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彭天依依不舍看了眼李尤尖,但不想让她为难,生生把那句“你一定记得吃肉丸”给忍了下去。
可李尤尖也抬头,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十足一般,彭天心跳得厉害,兴奋像风一样跑走了。
谈时边过来汇总各小组交作业的名单,就停留在孙笑娉桌旁,身上浅淡的皂香比起冬天,更清新温暖,被夕阳余温蒸开,晕在空中。
李尤尖垂着眼眸,饱涨逼仄的视野里,只有一抹黑要动不动。
“苏冷。”谢松看了眼苏冷,谈时边就明白了,用正常音量提醒她一句。
苏冷无所谓,“你先交吧,我没写完,等会儿自己解决。”说完,她对李尤尖打了个响指,“尖尖,陪我去厕所。”
李尤尖如蒙大赦,胡乱把纸笔一攘,很迅速站起来和苏冷一起走出去了。
因为上次的事,李尤尖对厕所有阴影,每次靠近,都会想起那日屈辱又不堪的一幕幕。
她的成绩没被取消,老师们最终认定是那几个女生不怀好意想要作弊,加上她们在厕所暴力报复李尤尖闹得人尽皆知,更添实锤。
但人只是成绩被取消,轻描淡写记了个过,连通报批评都省了,三中把这事压得很死,临近高考,就算那几人父母没有出钱出力,学校也一定不会容许爆出丑闻,引发对自己不利的社会舆论。
从此,苏冷每节课间都要去厕所,耍赖似的一定要拉上李尤尖陪自己。
可李尤尖现在是真没忍到膀胱都爆炸,停在走廊,“我就不进去了。”
苏冷没勉强她,这次真是她自己想上。
整个晚自习安安静静,大家相安无事,不少人对着一张文理分科志愿绞尽脑汁。
KFC和肉丸原封不动摆在苏冷和李尤尖桌子的交界处。
苏冷的志愿表早就填完了,她还骗季见予自己选了文科,说得煞有其事,季见予黑着一张脸冷冰冰骂她傻逼,
“你的强项是理,其实我觉得学好地理政治比学好数理化更难,你明知道自己没有学好那几科的耐心和天赋,觉得自己数学好能在文科脱颖而出是脑子进屎了吗。”
苏冷其实是想看看,如果她和他高二高三成为同班的概率变为零,他会有什么反应。
季见予丝毫不提她之前信誓旦旦要争取和他同在一个理科火箭班的事,嘴巴淬了毒一样喷她草率、做事不过大脑、自以为是。
苏冷左耳进右耳出,莫名也窝了团火,现在都没告诉他其实她选了理——一开始就没一丁点学文的想法。
文理的事情没过去,就有了“被人官宣”的视频风波。
苏冷其实还没完全原谅季见予,觉得他为人真的过于强势,好像她干什么都必须通过他那一关。
这算什么,苏南添都没这么大脾气和权力过问掌控她的人生。
可苏南添是小心翼翼怕惹她不高兴,冷不防再自杀一次都有可能,季见予是无所顾忌,而且教训她的话,不无道理,让苏冷恍惚:
自己真的成为了某人的女朋友。
苏冷盯着那袋KFC出,心口一阵发紧,悸得背后发虚汗,那种被人时刻关注的感觉,如此妙。
她咬了咬嘴角,偷偷一笑,又猛地拿鼻头敲了敲脑袋,继续算她的力学大题去了。
试卷没做完就是没做完,苏冷无所谓被记名单,她需要一个时间完全属于自己,能沉浸把每一道题的每一个步骤在自己脑海里过一遍。
李尤尖觉得苏冷认真得有点让人不敢靠近,她正苦恼那袋肉丸要怎么处理。
事实上,期中考试后,她很难集中思绪,被烟头烫、头皮被扯、浑身凉透的绝望感,总会无孔不入悄然唤醒身体记忆。
她常常躲在被子哭,无助极了。
也时常在走的时候掐自己的手臂,深一块浅一块的掐痕,为的是让自己专注听课写题,无论如何,她的成绩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手滑下去的时候,李尤尖无意碰到了抽屉的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一本很陌生的笔记。
谈时边倚在窗边转笔,隔着大半个教室,明明亮亮的,视野开阔,不错目盯着最后一组第一桌那个纤弱背影的一举一动。
波澜不惊的眼睛深处,有不易察觉的点点渴望:她应该认出,那是他的笔记和笔迹,不然他每天在黑板写这么多通知,不他妈白干了。
认出了,就该回头看他一眼。
谈时边想一举捕捉她小鹿似仓皇又愕然的湿漉眼睛,如此想着,整个教室的吊灯都在他黑无垠的眼底化成一汪春水。
可李尤尖没有回头,很安静地把笔记本塞回去,又坐得笔直开始做题。
谈时边的眉头拢在一起,体内一股躁意窜顶,面无表情把笔扔了。
同桌莫名其妙觑他一眼,两人无声达成默契,拿出手机在抽屉里打了一整节课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