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替帝王监察百官,手中自然捏着大大小小各式把柄,他明明可以帮对方搅弄风云,偏偏一直拖延到如今。
宋岫失笑,“掉脑袋的大事,霍兄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站在我这边。”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何况对方从小被教育要效忠天子,角色互换,他未必能比霍野做的更好。
霍野屈膝,蹲在宋岫旁边,“可我不愿再让你被困在笼子里。”
嬉笑怒骂,皆要躲着帝王的眼睛。
或许是他靠得太近,安稳小憩的兔子忽然挣动两下,又被青年陷进毛发的细白指尖轻易安抚,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后者掌心。
霍野蓦地有些嫉妒。
他好似还未享受过这样温柔的待遇。
近几日,自己忙着暗度陈仓、打通各处关节,这才能在林相休沐的今天,偷天换日,把人带到别院。
与青年唇齿相贴的亲近,已经远得像在梦里。
惠风和畅,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冲动,他偏头,鼻尖拨开青年散落的发丝,轻轻在宋岫颈侧落下一个吻。
悄无声息。
偏又响遏行云。
明知对方敢亲过来,一定是避开了其余侍从的视野,但那一声清晰的啾,到底让宋岫僵了脖子,久违地感到紧张。
霍野吻得太小心。
仿佛他是什么脆弱的易碎瓷器,稍稍使些力,便会弄坏了自己。
宋岫耳根泛起热意。
“再等等,”一本正经地转回原位,霍野藏起眸中的柔和,低沉的声音散在风里,“我会尽快将自由还给你。”
即使与新帝正式为敌也没关系。
他愿意,并且有能力。
第7章
和悄然变凉的天气一样, 朝堂上的风向开始转变。
登基时端方温厚的新帝,最近整日耷拉着脸,比起听政, 更像是用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审视仇敌。
高压之下,众臣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对方的霉头,牵连到自己。
但饶是如此, 每日早朝也总有那么几位臣子会被拎出来训斥,今天更是见了血:新晋的兵部侍郎, 直接被丢下来的砚台磕破头,染红半边脸。
理由很简单, 陆停云归京后, 北鞑蠢蠢欲动, 于十天前发动数场小型突袭, 烧杀抢掠, 来去如风,叫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要知道,以往陆停云在时, 无论前线再如何交锋, 都不会殃及平民, 这几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铁律。
因为陆停云敢孤军深入、穷追不舍,雷霆般千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北鞑生在马背上, 最擅游击,燕州城,说到底只是一座城池而已, 面积有限,护不住边境沿线的所有子民, 但陆停云的威名可以。
继任的守将显然没这个能力。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将陆停云调回燕州,尽管对方伤了身子,无法再提枪征战,却能安抚人心,堵住悠悠之口。
可兵部侍郎额头的伤,已然证明了陛下的态度。
明面上,众臣自是顺应景烨心意,纷纷另想主意,私下里则暗暗犯嘀咕,怀疑新帝的脑子出了问题。
——放着最省力的人选不用,偏要舍近求远,一个无兵无权的陆停云,怎就将对方吓成了这样?
难道民间盛传的冤魂索命竟是实情?
唯有景烨自己清楚,再过两月,北鞑首领会急病暴毙,到时其内部政权更迭,自然没精力骚扰大靖,反而会送上可乘之机。
既是注定的胜局,他何必要为此放虎归山?
至于那些一夕成为俘虏流民的百姓,从始至终都没被景烨放在心里,有舍才有得,他要让整个北境知道,如今的陆停云,早不再是那个救人于水火的镇安大将军,往后能庇佑北境万民的,唯有皇权。
想活命,唯有跪拜他景烨。
夜夜噩梦又如何,现实中,所有人还不是要俯首称臣,没胆子顶嘴一句。
然而景烨却忘了,古往今来,朝臣能容忍昏君,是因为昏庸者容易操控,方便替自己谋取利益;
但他们却难以容忍暴君,因为暴烈者喜怒无常,时刻会危及自身性命。
负伤告假的兵部侍郎便是引沸油锅的那一点火星。
九月初九,祈求长寿的重阳节,昏迷半月的兵部侍郎重伤不治,死在家中。
同夜,雍州地动,震塌了皇陵。
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时间人心惶惶,哪怕禁军日日巡逻,仍抵不住京中非议。
当今陛下却并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咬定皇陵塌陷是人祸,于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接连抓了几个大臣下狱。
收到这个消息时,宋岫正在打理院子里的葡萄藤,后头跟着排黄澄澄的小鸡,远远瞧去,着实是道新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