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两人侧对而坐,都看不见对方。
但是那个人的影子被头顶一盏珐琅小灯的光拉长了,从屏风那头越了过来,投在这边的蒲团一侧,晃作一个静谧修长的剪影。
“江小满,喜欢听说书的吗?”那个人含着笑说,温润的声音从屏风那侧传来。
“江小满”是姜葵在江湖上的化名。知道这个化名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听说了“落花点银枪”的名号。
“夸我的,当然喜欢听。”姜葵把头上的斗笠和手中的包裹一齐放在身侧,大剌剌地在蒲团上坐下,同样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是沏了三遍的阳羡茶,你可真讲究……蒲柳先生。”
坐在对面的人,正是七夕那日停在长街尽头的马车里那位。
“落花点银枪”和“蒲柳老先生”时常相约在这家书坊里。
说是书坊,其实是一位说书先生的铺子,每天入夜后人流如织,都挤在一楼的坊前听书。嘈杂的人声恰好可以掩盖他们两人在二楼的谈话。
“夸得全是谬误,你也喜欢?”那个人影摇了摇头,“所谓的江大侠,不过是你这个才及笄两年的小女侠。那位‘八十大寿’北丐大帮主冷白舟,也就是个今年刚满十二的孩子,过的寿宴其实是个生辰宴。”
“那你在江湖上号称‘蒲柳老先生’,怎么跟‘老’这个字眼一分关系也没有?”姜葵小声说,白了对面的人一眼,接着想起来,隔着屏风,他其实看不见自己的情。
“不过我倒是好,怎么,你又掀翻了他家寿宴?”
烛光晃动的侧影里,那个人以手背托起下巴,姿态端然如一只傲雪的猫。
姜葵噎了一下:“只不过是冷白舟那个被娇纵坏了的丫头太过飞扬跋扈,又在生辰宴上欺负人,我一时间看不过去,揍得她哭了而已……”
蒲团边的人影抬起一根手指按了按额角:“原来如此。今日北丐二帮主袁二爷找到我,出黄金十两要换你的位置。”
“你这个财鬼,没告诉他吧?”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姜葵还是瞪了他一眼,“说起来,你今晚找我干什么?”
“昨夜我帮你逃跑,你欠我一两黄金。”
他竖起一根食指,在屏风边晃了晃:“什么时候还?”
“一两黄金?你讹我的吧?你就伸了一根指头,能这么贵?”姜葵气得往屏风上拍了一巴掌,弯弯曲曲的折屏连作一串抖了起来。
“是啊,我可是很贵的。”他轻笑。
她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好吧好吧。以后江湖上出了最贵的那些悬赏,你都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慢慢还你好吧?你先把我昨天赊给你的酒葫芦还我,我指着靠它蹭酒喝呢。”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个半旧的酒葫芦从对面抛了出来,准确地落进她的怀里。
“我葫芦上那根绳儿呢?”姜葵正想把它系回自己的腰间,蓦地发现葫芦上的红色细绳子不见了。
“收点利息。”对面的人慢悠悠地说,“北丐出黄金十两要找你,你不若领了这悬赏,自己送上门去。我拿的酬劳,分你一半。你赚了钱还了债,我也省得费功夫再专门寻人去找你。”
姜葵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从长发间解下一根束发的红绳子,把酒葫芦在腰间系好。平时总高高扎起的长发披落下来,被满室的茶香薰得散发出一股清香。
“蒲柳先生,”她换了话题,语气严肃,“我今晚本来也想找你,有一事相求。”
“何事?”那个颀长的人影又托起下巴:她难得求他。
“今天我进宫,有人推我落水。”她低低地说,“有人想杀我。我想拜托你帮我查一查,这背后是谁。”
“你知道,朝廷中的事,我向来不参与。”
“拜托啦。”
她把左手手背沿靠在屏风上,快节奏地以小指敲击着精雕着镂空梅花的屏面,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娇憨的讨好。
“你是江湖上有名的中间人,手里掌握的信息很多,肯定能知道朝廷的事。就帮我这一个忙好吧?我欠你的,替你白干一年,可好?”
对面沉默。
她决定加把劲:“我再答应你三件事?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
对面又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她咬咬牙。
“好啊。”他伸出一只手,隔着屏风同她击了掌。
紫竹制成的屏风外实中空,两只手掌同时击打于左右两侧,掌心相对,清亮地一响。那个人的声音里含了笑意……姜葵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又被讹了。
她又换了个话题:“再过些时日,你得换个地方找我了。我以后大约不会常在那棵古槐树上晒月亮了。”
“过多久?”
姜葵隐约觉得他的重点颇有些怪:他没问原因也没问地点,而是问她时间。
“不知道呢,吉日还没订。”她轻声说,“我要嫁人啦。”
“哦,”对面很是平静,“嫁给谁呢?”
他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她有点自讨没趣,决定自己把话往下说:“东宫太子,谢康谢无恙。”
“东宫可不是个容易进出的地方。”对面的人随口说。
“拉倒吧。”
她在屏风前甩甩手,一阵小风漏过镂空的花样扑到那个人的脸上。这边蒲团一侧的裙角上,由摇晃的发丝投过来的细影子微微浮动。
“哪有你蒲柳先生去不了的地方?你想找我,便一定找得到我。”
“你觉得……”对面的人忽然沉吟着发问,“谢康,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