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在正殿用过晚膳,转往偏殿小憩片刻,然后命人取来了几张空白的脸谱,把各色画笔铺了满地,自己坐在中央,捧着一张脸谱,用细笔描画着复杂的纹样。
他先画了一个粉白的旦角脸谱,又画了一个红脸的净角脸谱。红底的油彩上是一张张牙舞爪的脸,眉眼上扬,像一只小怪兽。他懒懒地画了一阵,慢慢勾起唇角。
“殿下,抄好的佛经取来了。”
洛十一从殿外进来,送入一叠纸卷。
谢无恙走到案前,案上已经铺好了一张宣纸。他把那叠纸卷一一展开,用白玉镇纸压在上方,接着拢了拢大袖,提了一支墨笔,正欲落字,却怔了下。
那叠纸的最顶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团,旁边端正地写着三个字:“祝子安”。
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简直可以想象写字的那个人托着腮、满脸严肃的样子。
他轻轻笑了,低声道:“多谢。”
“殿下,一会儿文章写好了,要即刻送去蓬莱殿吗?”洛十一问。
“不急。”谢无恙落了一笔,不紧不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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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姜葵在藏书阁内一连抄了十日佛经。
……因为祝子安这个人十分混蛋。
她每日抄好佛经以后,就放在房间的窗沿上。次日那些佛经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篇文章……的一页残篇。
送来的那一页纸上压着一个小竹筒,打开来里面是那个人龙飞凤舞的字迹:“抄十张换一页。”
为什么他在这种事情上也要讹她?姜葵忿忿地想。
下次再见到祝子安,她一定要狠狠地跟他算一笔账,绝不姑息的那种。
她被迫在每日放课后前往藏书阁抄经,忙得跟谢瑗都说不上几句话。午后的藏书阁总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那个喜欢读书的学生时常在书架后低头翻阅着一卷书。
出于好,姜葵悄悄看过他几眼。他的身形掩藏在书卷的阴影里,她只能模糊望见一个极好看的侧颜。
那是一位年轻公子,握着书卷的手指修长,倚靠在书架上的那个长长的影子很静。
除了翻书的时候,他几乎不太动。两个人互不打扰,各自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只是有时候姜葵会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读书?
那些入秋的午后,阴天的天光沉沉,落进烟海般的书堆里。两人的身上都笼罩着朦胧的光雾。寂静仿佛有了声音,在他们四周的墙壁间回响着。
第十一日,姜葵终于从祝子安那里换到了一篇完整的文章。那日上学时,她一路兴高采烈,等夫子一进学堂便呈了上去。
夫子接下了那叠纸卷,放在书案上,低着头,简单翻阅了几页,微微蹙着眉。
姜葵十分紧张地观察着她的情。
夫子很快读完了,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学生一齐坐回座位上等待夫子讲课。姜葵一边在书案上摊开一张宣纸,一边满心欢喜地想:总算交差了。
祝子安虽然混蛋,但是毕竟靠谱。
放课后,谢瑗热情地拉了姜葵的手,问她:“你今日怎么不去藏书阁了?”
“文章交了,就不去了。”姜葵答道。
她才不想再去给某个混蛋抄经。
“这十日你那么忙,我都没来得及问你,”谢瑗接着道,露出一种好而期待的情,“你和谢无恙相处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姜葵眨了眨眼睛:“什么?”
“你最近不是每天都去藏书阁吗?我都听说了,谢无恙近来也时常去藏书阁读书。你们两个没有碰上?”
“大约……碰上了?”姜葵想起了那个喜欢读书的学生。
藏书阁里的那个人没有穿皇太子的绛纱袍,而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青衿服,她没想过那会是她的未婚夫君。
他似乎也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给她指过一回路,然后很安静地在书架前读书。他身旁的檀木小桌上堆了一本又一本古籍,散发出淡淡的书香。
她后知后觉地想,原来她遇到了谢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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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清晨秋光柔和,姜葵从床上起身,赤足走到窗前。
菱花窗打开了一半,微风从外面涌进来。一个长条状的白麻布包裹斜靠在窗外,一层层布料把里面那件武器包得严严实实。
姜葵抬手,把那个包裹取进来,揭开一角,瞥见了里面闪烁的寒芒。
今日入夜后,她将前往通化门,去探听接头的是何人。祝子安认为此行危险,姜葵最擅用枪,应当带上顺手的武器。
因此,近几天,祝子安遣洛十一去过一趟将军府,带着姜葵的手书与她的侍女小青碰了面,在小青的协助下取走了姜葵的长枪,又想方设法地运进了宫里。
姜葵把长枪在床下藏好,在宫人的侍奉下梳洗完毕,前往崇文馆听学。
夫子到了学堂以后,先是喊姜葵上来,给了她一叠纸——那是她交上去的文章。
姜葵有些意外,她以为夫子只是看一眼,却没想到夫子竟然把那篇文章改好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最底端还列了一小排建议参阅的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