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无恙又说。
他咳过几声,拢了拢袖口,抽了一叠新的信笺, 提笔蘸了墨, 继续写起来。
“殿下,”过了一炷香时间,洛十一又道, “书坊那边刚刚来了信。”
“不要紧的就先搁着。”谢无恙随口说。
“是江少侠托人带的口信, 她今夜去了书坊, 没见到你。”洛十一接道,“她说有事找你。殿下如果明日去见她的话,今夜早些就寝吧。”
案前的人顿了一下笔。
“我现在这种样子……不适合见她。”他轻声说。
洛十一低着头,听着他又咳嗽了一阵,才继续说:“江少侠还带了东西给你。”
“是什么?”
“是上次殿下代写的文章。”
“拿进来吧。”
白衣小厮从屏风后出来,走到书案前,恭敬地呈上一叠纸卷。案前的人接过了,打开看见密密麻麻的批注,怔了一下,而后仔细翻阅起来。
读完后,他搁了笔,以手肘支在案几上,撑着脑袋,想了许久。
“多谢夫子关心。”最后,他低声说,“……然而学生一副残躯,为求清明之盛世,万死而不辞。”
雨滴声不绝,他在案前提起腕,又落下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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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雨停了,姜葵抱着她的断枪,从宫城溜出去,前往长乐坊。
到长乐坊之前,她先顺路去了一趟东角楼书坊。说书先生柳清明告诉她,文章和口信都已经送到蒲柳先生那里了,但是先生还未回复,应当是太忙了。
姜葵有点担心。
如果他不是太忙了,而是伤得太重呢?
她清楚地记得,通化门下黑袍人那凌厉的一掌,若是普通人接了,只怕要经脉寸断。祝子安会武功,可是接完那一掌还是昏睡不醒。他此刻还好么?
东角楼与长乐坊离得很近。姜葵抱着断枪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流,弯身进了小巷尽头的打铁铺子。
铺子里咣咣铛铛的声音响个不停,铸铁炉前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四溅。一位身量小巧的少女挽着袖子,正拎起锤子砸在面前的铸刀石上。
“当——”巨响过后,她扬起脸,拭了下额角的汗水,望见姜葵,笑起来:“小满,你来找我玩吗?”
“小白,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姜葵取下断枪,把缠在上面的白麻布扯下,递到她面前,“我的枪断了。”
铸剑少女姓白名荇,是一位妙龄姑娘,也是姜葵的一位密友。她是铁匠之女,擅长打造各式兵刃,经营着长乐坊的打铁铺子,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人人尊她一句铸剑阁小白大师。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却天生力,提一把巨锤,铸出不少刀名剑。
“你的枪会断?”白荇接过断枪,露出不可思议的情,“落花点银枪霸王江小满,竟有人能断了你的枪?”
“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以前没在江湖上见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姜葵摇着头,“没打过他,还把蒲柳先生害了。”
“蒲柳先生怎么了吗?”白荇问,转身从后面的柜台上取了一个竹筒子,塞进姜葵的手里,然后说,“他今晨才派人到我这里来,留了手信让我转交给你。”
“他怎么知道——”姜葵问到一半,想了一下,也不怪。
她的枪断了,必定会来打铁铺子找白荇。祝子安料到她会来,所以在此处给她留了信。这样想来,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还能得闲回她的消息。
这么想着,她打开那个竹筒子,从里面翻出一页桑皮纸。
正面是相当郑重的字体,一笔一划地写道:“八月十五,东角楼,书坊。”
背面是她最熟悉的潦草字迹,龙飞凤舞地写道:“别担心,我没事。”
“谁担心你了?”姜葵小声反驳,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少自以为是。”
白荇正在准备为断枪更换枪杆,姜葵坐在一旁看着,有些无聊,突然想打听一句:“小白,你认识祝子安吗?”
白荇正低着头检查断枪的情况,闻言抬了一下眼睑,想了一会儿,回答道:“你是说祝公子?我倒不知道他叫祝子安,那是他的表字吗?”
“你们都认识……这位祝公子?”姜葵眨眨眼睛。
“嗯,他时不时会来长乐坊。”白荇边忙碌边回答,“他不住这里,据说是住在东角楼那一块。有人说他是来长安考进士的,但是一直没考上,索性就在这里住下了。他是个书生,人很好,好善乐施,经常接济附近的穷人。我们都叫他祝公子。”
“我怎么没听过他的事情?”
“长乐坊有那么多人和事,你哪里会个个都听过?”白荇随口说,“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考了那么多年进士都没考上,大约是学得不好吧?”
姜葵托着脑袋,答道:“大约吧。”
原来长乐坊有那么多人都认识祝子安,却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蒲柳先生。
她忽地恼了一下:那么多人都见过他,怎么偏偏她就没见过?
“小白,这位祝公子,他有找过你吗?”姜葵接着问。
“哦,有的。”白荇回忆了一会儿,“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让我帮忙查过一柄剑的来历……这是客人的私事,我不便多说了。”
一柄剑……姜葵想起祝子安常佩的那柄剑。
她对那柄剑印象很深,因为她在陵寝里用过。那绝不是一柄书生的佩剑,而是杀人之剑,剑身修长而肃杀,剑鞘刻满繁复的花纹,挥舞起来形成一片灼灼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