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亲子,也要如对棋子一般利用么……”她低低地说,思绪渐渐飘远。
“世间真会有注定活不过二十的病么?”姜葵摇头,“我不信。除了地府阎王,谁敢断定他人的死期?”
“况且,这些日子看下来,谢无恙似乎除了嗜睡、咳嗽以外,仅仅是远比常人畏寒而已。我会彻查东宫,查出此病是否人为,然后找到治好他的办法。”
棠贵妃似是被她的气感染了,重又微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我家小满是小福星,你的夫君定能长命百岁的。你嫁与他这些时日,可还算喜欢他?”
姜葵小声说:“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另有一事,小姑要同你讲。”棠贵妃替她理了理鬓发,继续道,“距离谢无恙弱冠,粗算尚有两年。眼前的要紧之事,是下月的秋狩。”
“秋狩?”
棠贵妃颔首:“以往,谢无恙多年抱病,秋狩从来不去。但这是一个献功的绝好时机,不可错过。我听闻太史令观日月星辰之变,推测今秋将有白鹿出没。白鹿乃是帝王祥瑞之兆,若是有皇子能猎到白鹿献于圣上,能得一份大赏。东宫势弱多年,此为良机,你要敦促谢无恙,今年不可不去。”
姜葵应了她:“好。”
“还有,”棠贵妃迟疑了一瞬,似是在斟酌措辞,“我有一句话,须得你帮我传给谢无恙。”
“是什么?”姜葵眨了眨眼睛。
“请他不要插手。”棠贵妃低声说,“无论发生何事,都请他不要插手。我在做的事情,他帮不了什么。”
“小姑……你要做什么?”
“别问。”棠贵妃用一根食指抵住她的唇,“你回东宫吧。”
姜葵离开后,棠贵妃在美人榻上坐起来,从掌事女官季英的手中接过一盏镇静心的淡茶,蹙着眉慢饮起来。
“娘娘,”季英低声道,“长公主三日后便回城了。此外,已经联系上白陵的本家,下月末将送三公子回去。长公子和二公子坚持留在长安,没人劝得动。”
“好。”棠贵妃闭上眼睛,轻叹一声,“这是将军府最后的拼死一搏了。”
沉香的气味从鎏金香炉里一丝一缕地溢出来,逐渐沾染了她的眼角眉间。她的容颜苍然华美,如美人迟暮前最后的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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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从蓬莱殿出来,恰好遇见谢瑗下学后回宫。
“皇弟妹!”谢瑗快乐地拉了她的手,“婚后生活如何?若是谢无恙欺负了你,皇姐帮你找回场子!”
“他倒是没有欺负我。”姜葵歪着头想了想,“我欺负他比较多一些。”
谢瑗拍了一下手,笑眯眯的:“不愧是大将军之女。皇弟妹,你现下是东宫的女主人了,可否带皇姐进去摘几个莲蓬?”
两个女孩儿搭乘同一架马车进了东宫,一道前往后殿的荷花池。两人到时,谢无恙正在湖心小亭上抚琴,一身雪白素衣,一件云纹大氅,膝上放了一个小暖炉。
“夫人。”他按止了微颤的弦,起身行礼,“沉璧。”
他的眸光落在两个女孩儿挽在一起的手上,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抬起来。
“好啊谢无恙,怎么不叫皇姐?”谢瑗佯怒道。
“谢沉璧,你只大我一日。”谢无恙叹了口气,“如珩唤你沉璧,我也唤你沉璧,不是一直如此么?”
姜葵逐渐意识到,初识谢瑗那日,谢瑗说谢无恙“须得叫一声皇姐”,还让姜葵“随他”一起叫,原来是随口唬她的。
“你夫人叫我皇姐,你是否应当随她一起叫?”谢瑗拉了拉姜葵,急切道,“皇弟妹,快叫皇姐。”
“皇姐。”姜葵一脸乖巧。
“乖。”谢瑗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得意地望向谢无恙,“怎么样?”
谢无恙的眸光落在她摸头发的那只手上,又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屈了屈,然后低下头,叹了口气:“皇姐。”
“不错。”谢瑗满意地点头,“以后你都应当随你夫人。”
她继续道:“你宫里可还有莲蓬?你夫人应了我,带我来摘莲蓬。”
“没有了。”谢无恙摇头。
谢瑗不信。于是谢无恙拢了拢大氅,手捧着暖炉,领着两人在荷花池畔走了一圈。
秋意渐浓,荷花池上,菱荷枯折,落叶翻卷,金鱼点水,波光粼粼。阳光从天边泻落下来,勾勒出他走在前方的背影,像洒了一层暖金的边。
池里确实没有莲蓬了。谢瑗失望地走后,谢无恙忽然拉起姜葵走回湖心小亭,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锦囊,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莲子。
“谢无恙,你——”姜葵瞪着他。
“噤声。”他立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间,“谢沉璧还未走远。”
他的眼里有一瞬的狡黠笑意,很快地消失不见。
姜葵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无法抵御独享新鲜莲子的诱惑,于是默默从锦囊里倒出莲子,摊开在手掌心,一颗一颗地吃起来。
吃了一阵,她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向谢无恙传话:“谢无恙,我小姑让我对你说,不要插手。”
谢无恙怔了一下:“不要插手?”
“她说:无论发生何事,都请你不要插手。”姜葵望着他,“你知道此话何解吗?”
谢无恙敛思索了一阵,依旧茫然摇头:“不知。”
“好吧。”姜葵低下头继续吃莲子,“我还以为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