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葵剜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今夜他准备了两壶茶,一壶是沏给她的香茶,一壶是沏给他自己的浓茶。她扬眉问:“你又喝浓茶?大半夜的,不怕睡不着么?”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近来偏爱这种茶罢了。”他随口解释一句,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几上铺开昨日绘就的草图。
这一夜,两人讨论了如何从平康坊望月楼里救出冷白舟。商量过几番后,他们定了一个粗略的方针。祝子安正在纸上画图,姜葵坐在他身边,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
祝子安停了笔,把密密麻麻的图纸展示给姜葵看。就着昏黄的灯光,两人对过一遍方案,祝子安正欲结束今夜的讨论,忽闻姜葵缓缓指出:“……我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
祝子安收了图纸,朝她比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姜葵思忖着:“嗯……如果再遇到那个黑袍人怎么办?我们都打不过他。”
两人同时沉默。
“我可以……”过了一会儿,祝子安沉吟着说。
“不,你不可以。”姜葵立即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祝子安抢过她的话头:“我上次接住过他一掌,这次我也……”
“你没有。”姜葵打断他,“你没接住,你也接不住。”
他轻哼一声,以示不服。姜葵没搭理他,托着腮思考了一阵,慢慢地说:“这人我来解决,你不用插手。我回头去拜访一个人,向他请教对付这种罗刹掌的办法。”
“祝子安,你设法为我再拖十日时间。”她认真道,“十日之后,我来迎战此人。”
他向她承诺:“好。”
隔着一道案几,两人互相击掌,掌声脆亮一响,回荡在潋滟的茶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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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角楼街巷里,月华如银水泼溅。
街角酒坊上悬挂着醉仙锦旆,长幡在夜风里鼓鼓作响。深夜里大小街坊都闭了门,空荡荡的小巷里只有一道倩影无声地经过。
姜葵怀抱着她的枪,叩响了酒坊的门。
“吱呀——”木门打开,酒坊掌柜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看见来人是姜葵,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眯眯问:“小少侠,半夜来喝酒?”
姜葵卸了长枪,深深一拜:“师父。”
掌柜的情顷刻变了。原本满是懒散笑意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
他一寸寸板直了身体,那种市井小贩和蔼可掬的姿态全然不见,整个人犹如一杆枪,挺然立在月色里。猎猎的风卷动他的衣袍。
“你来干什么?”他淡淡发问,“我说过,出师之后,不要再认我。”
姜葵朝他长拜:“师父,我想学摧城之式。”
掌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让她一齐进屋。他领着她一路走到后院,伸手取过她的枪,手指轻抚过枪尖锋芒,凝然不语。
“江小满!”他喝道。
“我在。”面前的少女登时站直。
“我从前不教你这一式,是怕你后悔。”掌柜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你要知道,最烈的枪,刺出去,是收不回来的。”
“弟子明白。”她深深颔首,“我的枪有想守护的人……许多人。”
“江湖上乱了?”
“不仅是江湖。”姜葵摇头,“我隐隐不安,似乎有人在搅动风云。”
掌柜望了她一眼,并不就此事发言。他把长枪扔回姜葵的手中,淡淡道:“明日起,每夜来找我学枪,一刻不许歇息。”
“多谢师父。”姜葵抱着长枪,向他行礼。
掌柜负手而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而低叹一声:“刀剑是杀器,而枪是战器。真正的枪意,要在战场上才能领悟。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他离开了后院,重又进入里屋,以指节叩击着柜台的木面,平静道:“你出来吧。”
门后走出一位清隽少年。他穿一身墨色圆领袍,披一件玄色大氅,手捧一个银叶暖炉,一步一步,毕恭毕敬地走出来。
“师父。”祝子安朝他长拜。
第50章 困了
◎我……可以靠着你睡一会儿么?◎
秋日里晨光微金, 铺陈在垂落的床幔间。
昨日忙了一整天,姜葵睡得极沉,直到天光明亮时方醒。她懒洋洋地梳洗过, 踩着一地金红落叶, 前往西厢殿探望谢无恙。
谢无恙也方醒。他倦倦地睁眼, 偏过脸来,抬眸望她:“夫人,晨安。”
初晨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眼眸剔透如琉璃, 倒映着她的身影。
她今日身穿一件绯色箭衣, 扎一根极宽的白帛腰带, 衬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亮丽乌发握成一把,高高扎成一个马尾,斜插了一根红玉簪, 似是贵族少女要出猎的模样。
他的眸光在她身上静静停留许久。
姜葵端了一碗药, 侧身坐到他的床边。那只纤细柔软的手握着白瓷勺柄, 正舀起一勺汤药, 忽地一顿。
她还没伸手去扶他,他自己坐了起来,温顺地闭上眼睛, 等着她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