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淮西雪灾,漕运不顺,天子有意遣储君东行,前往东都洛阳监国,届时乘船离开长安。”年轻人把玩着铜钱,“下月船从曲江出发,那里很适合杀人。”
余公公桀桀笑起来:“待到圣上的诏书发出,老臣亲自去东宫传旨。”
“但愿岐王的行动速度够快。”年轻人低低地笑着,“年关将至,丧钟会响在年前吧?”
铜钱最后一次抛起,“啪”地震起桌上灰尘。
年轻人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淡淡噙着笑。
“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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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回到长安时,已是季冬时节。
黄昏的霞光里,她在城门口落马,抱起白麻布包裹,转去了长乐坊。
袅袅的烟火气中,她笃笃敲开一扇乌木小门,开门的人是小尘。这位清瘦的小少年看见姜葵,很懂事地说道:“江少侠,祝公子不在这里。”
“他不曾来找沈药师吗?”
“他来过。公羊先生送他来的。”小尘回答,“那是仲冬时候的事了。当时他住过几日,后来就走了。”
“他……状况还好吗?”
“我也不大清楚。”小尘摇头,“他一直关在屋子里。我没见过他,只帮忙煮过药。”
姜葵同小尘道过别,又去了东角楼巷。说书先生柳清河打着呵欠开了门,看见姜葵就说:“蒲柳先生不在。”
“他可曾来过?”
“来过一趟。整理了一些文书,算了一遍账本。”柳清河回答,“不过是月初的事了,他近几日都没有来过。”
“他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柳清河想了想,“他刚回来的时候,仿佛抱怨了几句,出一趟门花出去不少银子。”
姜葵同柳清河道过谢,站在书坊门口,望见了不远处的裁缝铺子,顶上的阁楼半敞开着窗。
她犹豫了一下,弯身钻进了那家铺子,踩着方木台阶上了阁楼。
楼梯尽头,漆木小门上还挂着旧时的对联,等到年关时就要换新了。推开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案几上摊开着书册,博古架上堆着茶具,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她轻声说,“你这个大骗子。”
她轻轻合上了窗,把那几卷书收拢在案上,转身出了门。
晚风里,她在屋檐之间上下起落,沿着一条秘密的路径赶往东宫。
她急着见一个人,同他确认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在她心底里,想了很多遍的事。
她翻窗进了寝殿。床边案几上点着一盏琉璃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宫室。床边那张小榻上整齐地铺着被子,被子上搁着一个银叶小暖炉,是那个人常用的。
她换了一件宫裙,随手盘起长发,在发间斜插入那根红玉簪。然后她提了一盏灯,去西厢殿书房找人。
“娘娘。”顾詹事迎面走来,朝她行礼。
“谢无恙呢?”她问。
“娘娘回来得晚了些,殿下不久前刚离开。”
姜葵一愣:“他去了哪里?”
“一纸急诏,前往洛阳。”顾詹事回答,“太子殿下乘船今夜从曲江出发,经由渭水上黄河。他离开得匆忙,没来及给娘娘留书信,只托我传话说此事。”
“洛阳……”姜葵思考片刻,“是漕运出什么事了吗?”
“今年淮西大雪,漕运之事不顺,圣上恐长安缺粮,遣太子殿下前去监国。”顾詹事答道,“殿下临走前托我转告,等娘娘回来了,还请代为打理东宫。”
“我明白。”姜葵颔首,又问,“他这一去要多久?”
“月余。殿下说,但愿除夕前能赶回来。”
“真久啊。”姜葵轻声说。
夜色渐深。她独自用过晚膳,整理了东宫庶务,在西厢殿书房里批阅卷宗。过了一阵,她有些犯懒,忽然想到去书柜里翻几本闲书,于是拉开了几个黄梨木抽屉。
出于一种无端的好,她在一个老抽屉里翻翻找找,翻出了几卷旧得发黄的书。这些书压在一大堆书底下,大约是那个人很多年前读过的,被深深地遗忘在抽屉的最尽头。
犹豫了一下,她取出那几卷书,无聊地坐在灯下翻看。
翻了几页,她倏地一怔,辨认出页脚的笔迹。那些字迹潦草得厉害,龙飞凤舞又采飞扬,根本不是端庄的皇太子惯常的写法。
她津津有味地读起来。那个人在“氓之蚩蚩,抱布贸丝”旁边批了句“痛打此贼”,在“兄友弟恭”下面留了个“皇兄不理我”,还在一卷探案传的第一页圈了个人名,用小字写道,“此人乃真凶”。
笔墨在岁月里斑驳褪色,依稀可见那个人写字时候的态。他握笔的手指修长,低头时眼眸含笑,运笔自如又洒脱,落字轻快又有力。
摇曳的烛火里,她的唇角不自禁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时,一名宫人步履急切,在殿前长拜:“娘娘!出事了!”
姜葵合上书卷,抬头问:“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