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装起病来还真是十分在行。”她轻哼一声。
“嗯。”他低低笑道,“深谙此道。”
当夜,东宫传出消息,皇太子受伤落水、昏睡多日后,终于渐渐醒转。
姜葵推着谢无恙先去太极宫面见天子,而后又一一见过赶来拜访的官员与友人,
谢无恙坐在木轮椅上,始终温文尔雅,时而微笑颔首,时而稍稍倾身,时而回头与自己的夫人低声交谈。前来刺探的谈话者探不出他这“重伤”的虚实,敬他爱他的官员则为他遇刺一事深感愤慨。
岐王谢玦携着岐王妃裴玥也来了,两对夫妻心照不宣地表现出一派和睦。谢玦一面对自己的皇弟嘘寒问暖,一面暗自揣测着他的情况。这些日子里,他承受的压力不小,时刻关注着东宫的一举一动。
一应事毕,夜色已浓。姜葵扶着谢无恙上了马车,面对面坐在车厢里。车轱辘带着他们前往德妃的承安殿,一路上雪落纷纷,树影斑驳。
谢无恙轻轻打着呵欠,有些疲倦地倚在车厢壁上,侧过脸望向窗外的雪景。姜葵看了他一会儿,察觉到他色有些恹恹,大约是因一夜的应酬而略乏了。
“你是第一次坐轮椅吧?”她小声问道,“很不熟练的样子。”
“第一次。”他小声回答,“以往装病没试过这个道具。”
他低笑了一下,“不过我还蛮喜欢的。连路都不用走,夫人推着我。”
“你真懒。”她评价道。
他笑了笑,闭起眼睛,随意地往后一靠,“辛苦夫人了。”
她悄悄观察着他。他放松下来,卸去伪装,支起手肘倚坐在窗边。
风吹星落如雨,落满他的眼角眉梢。他的身上有一种散漫又慵懒的气质,衬着那张骨相清绝的脸,仿佛一位流连烟火的谪仙。
被贬谪的原因是醉酒误事的那种。她想着,笑了下。
少女一声浅笑,清亮动听,脆生生的好似玉质的铃响。
“嗯?”他听见,“你在想什么?”
“你知不知道,民间都说天家诸子都是小仙来的?”她解释道,“我觉得你好像那种沾酒就醉的笨蛋小仙,一不小心掉到了凡间来。”
“我才不会沾酒就醉。”他懒得抬眼,信口胡诌,“我酒量很好的,你又没见过。”
他想了想,“而且,如果我真是掉下来的,一定是故意的。”
“因为,”他轻轻笑着,“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世间啊。”
他懒洋洋的,因为很累了,没有刻意装成那个端庄持节的皇太子。她歪着头看他,罕见地在他身上看见他这副模样,随性又洒脱,疏狂且放旷。
“即便有很多人想杀你么?”她忽地低落。
没说出口的话是:即便知道从出生那一日起,就注定活不过弱冠之年么。
“也有很多人想救我啊。”他淡淡笑了下,“例如夫人你。”
“你和如珩,到底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只剩下一年时间,也要拼命去完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也很复杂。”他望向窗外,“简单来说,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夺回北司兵权,重归南衙执掌。”
“宦者监军政于外而封疆危,宦者统禁兵于内而天子危。”
他一字一顿,“兵,不是天子之兵,而是天下之兵。法,不是天子之法,而是天下之法。”
“这是我所信的。”他支起下颌,“我的时间太短了,看不到海清河晏,看不到天下清明,只想在走之前,尽绵薄之力,做一点什么。”
顿了下,他轻声说:“我的梦想……是太平盛世。”
接着他笑起来,“听着很笨蛋的一个梦想吧?”
“才没有。”她摇摇头。
而后,她静望他,认真道:“我也是。”
“不愧是我的夫人。”他轻轻笑着,“两个笨蛋走到一起。”
她哼了声,接着问:“所以你和如珩要做的是?”
“嗯,夫人,你知道,”他解释道,“朝堂之上看似波诡云谲,手段不过唯二而已。其一是‘言’,无非上奏、议事、面圣、说动君心。至于其二么……”
他停了一下。
“‘杀’。”
她心里微微一惊,“所以你们是要……”
“嗯。”他点头,“筹划已久,年尾动手。”
“原本还要更多时间。”他低声道,“但是我没有了。”
这是极隐蔽的谋划,他丝毫不瞒她。她下意识地拉了窗帘,他望着她,笑了笑,“别担心,我一直在注意着。这条路上无人。赶车的亦是心腹之人。”
“你们胆子真大。”她低低地说。
“朝堂上的事就是这样。”他轻声说,“简单又残忍。”
他抬眸,认真道:“夫人,我同你说此事,也是请你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