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听见击钲的声音。
金石之音如鸣,回荡在天地之间,一声又一声,浩浩荡荡地传响。
鸣金,收兵。兵戈倏地止住了。前压的军阵缓缓停步,潮水般往两侧让开一条路。
她微微怔一下,抬眸望向远方。
刀戟如潮水般破开,有人从原野尽头走来。一线天光从云中乍泻,纷纷如雪落满他一身。
那个人绯衣玉带,宽袍广袖,衣袂纷飞如云。
他在明亮天光里,朝她远远一揖。
“谢康。”她轻声喊他。
他穿越漫天风雪,一步一步,来到她的身边。
刀光剑影纷纷地坠地,风雪卷过无垠的旷野。他越过千军万马、向她走来,于刀林剑雨中,抱住浑身是血的她,握紧她的枪,端正地立住。
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夫人,是我。”
漫天风雪都听不见,只有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第9章 春来
◎好热。◎
这一瞬, 风停雪止,万物屏息。
天光从云中倾泻如瀑,仿佛碎金洒了他们满身。
他轻轻将她横抱起来, 踏过积雪的原野, 穿越静立的兵戈, 往日出的方向走去。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答应过我三件事?”他边走边说。
“记得。”她在他的怀里点头,“第一件事是不许受伤。我才没有受伤……最多只是一些擦伤。我身上的血都是敌人的。”
“好。你没有受伤。”他无奈地笑一下,又继续说,“我方才想好了, 第二件事是不许难过。”
“我才不会难过。”她撅起嘴。
“好吧。”他想了想, “那不许生气。”
她轻哼一声, “你要干什么?”
“向你坦白。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祝子安是我,谢无恙也是我。”
她怔了下,又笑了, “你终于肯承认啦。”
“是你。”片刻后, 她又说。
是你。她在心里很轻地想。在曲江见我的是你, 在书坊笑我的是你, 共饮合卺酒的是你,风雪里抱我的也是你。
三千大千世界,那个为我而来的人, 原来是你, 一直是你。
她无声地笑一下,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和他的眸光碰在一处。他的眼里盛满笑意, 映着明亮的天光, 里面满是她的影子。
“骗了你好久, 对不起。”他低笑道,“要罚我么?”
“要的。”她说。
他微微低下头,她伸出一只手,以指节轻叩他的脑袋三下,然后收了回去,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很用力地抱住他。
“笨蛋谢康。”她埋在他的颈间,“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
“笨蛋江小满。”他在她耳边说,“你怎么可以赶我走。”
停了下,他低声道:“我同淮州刺史谈过。他应允收兵回府,不过要白石山匪帮就地解散,一应人员归入农籍。算是互相妥协。”
“此刻对他来说,匪帮大约也不重要了。”他笑笑,“我在他的手上,就是最大的战果。”
她皱眉,“淮州刺史有反意,你以皇太子的身份,孤身一人来此,几乎等同于羊入虎口,还怎么回得去?”
“别担心。”他轻声说,“我安排了人。”
他抱着她进了一座营帐,把她轻轻放到榻上。帘幕徐徐落下,他转身走到一个黄梨木药箱前,打开抽屉取了一帖金创药,俯下身要检查她身上的血迹。
“我没受伤。”她拉住他的手,命令他,“你给我坐下。”
顿了下,她低声问,“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他的手指轻颤一下,声音里含着点无可奈何,“被你察觉了啊。”
他不再伪装,低低咳嗽着,扶着案几坐下来,仰靠在榻边,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清晰的颈线随着不稳定的气息微微起伏。她咬着下唇,解开他的衣襟,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你又逞强。”她恼火地说,抓走他手里的金创药,低头为他包扎换药。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任她摆弄,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小声抱怨:“祝子安是假的,谢无恙也是假的,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你?”
“别骗人了好不好。”她的语气闷闷的,“让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好。”他轻声说。
他唤她,“江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