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恙又昏睡了许多日。他醒来的时间很短, 几乎都用于处理政事。姜葵每夜在偏殿内抱着他为他疗伤。沈药师提着药箱赶来, 一次次往他体内渡药。他反复地痛醒过许多次,又在身边少女的怀里睡去,如此时睡时醒、昏昏沉沉。
终于有一日, 沈药师的色难得地缓和了下来, “以目前的药物疗法,虽然过程痛苦,但有医治的希望。”
“有希望就够了。”身边的少女很轻地说。
沈药师提着药箱离开, 偏殿内又只剩下两人。姜葵坐在案前读一卷文簿, 执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偶尔往一方箕形砚里倒水研墨。
许久,她搁了笔,趴在案上睡着了。散落的长发迤逦一地,发尾在水汽里微微潮湿,落在乌木地板上,转了一个漂亮的旋。
身后的人在阳光里醒来,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在雾气里抬起头,望见睡熟的少女。她睡在凌乱的纸卷里,春日的阳光洒下来,烫了她的发丝一层淡淡的金,温暖又恬静。
阳光里,他很慢地起身,淌过一池热水。水汽萦绕在他敞开的衣襟,几粒水珠从他的发丝上滚落,落在明晰的颈线和锁骨上,滑动一下,往下坠落。
她在迷迷糊糊的梦里,忽然听见水声滴答。接着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湿漉漉的发丝蹭到她的颊边,携着许多草药气味和水雾的热意,以及一种好闻的白梅香。
她在他的怀里朦胧地睁开眼睛,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下来,越过她的长发落在她的锁骨间,温柔又缱绻,仿佛一缕纠缠的暖风。
耳边的声音含着温和的笑意,“别在这里睡,我抱你回去。”
她仰了下头,任他从身后吻过来,吻在她的颈间。他双手环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发间,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很轻又很愉快地笑了声。
“你是不是在高兴?”她歪着头问。
“嗯。”他的眸光里都是笑意。
“你在高兴什么?”她好地问。
“好热。”他低笑着说,“你身上好热。”
她猛地转过头,“你……”
“嗯。”他在她的耳边笑,“我能感觉到了……你的温度。”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许是因为携着热雾而带着点暖意。她忽然转身拉住他的双手,把他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耳廓上,然后闭上眼睛。
“什么?”他轻轻眨了下眼。
“好想念……”
从前他的双手捂住她的耳廓,掌心里又温又凉的温度。
“会回来么?”她轻声问。
“会的。”他抱着她说,“都会好的。”
他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她满耳都是温柔又动听的安抚,“快要打仗了……等大将军领兵凯旋,等我和如珩的谋划实现,就又是一年春天了。”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我的病也好了。”他吻在她的发间,“我还欠你好多好多,全都补回给你,好不好?”
少女依偎在他的怀里,卸下了许多日的疲倦,终于安静地睡着。
遍地的阳光里,他深深地拥抱她,仿佛抱了满怀的希望,满怀的明天,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那么多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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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杨柳堆烟,灞上水暖。
皇太子携太子妃乘金辂出宫,西出长安,前往灞亭送大将军出征。
灞水桥边,大将军姜承一身轻甲,身边的姜风按刀而立。姜葵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一身青衣的少女把长枪一插,奔过来抱住她。
“小姐,岭南的荔枝可好吃?”她挽着姜葵的手笑道,“等我们打完仗回来,我再送给小姐吃。”
“小青,你别叫我小姐啦。”姜葵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算是姐妹了,你叫我小满好不好?”
从长安到岭南流放三千里,姜葵的侍女小青陪了将军府一路,被大将军收为义女,从此也冠以姜姓。将军府奉旨领三万兵征伐淮西,小青也在军中,领了牙将之职。
“小姐,你让我这么叫吧。”小青笑道,“天底下也只有我仍叫你小姐了。”
她悄悄探头,望了一眼正在同大将军谈话的谢无恙,突然凑到姜葵耳边,很小声地问:“小姐,你以往不是不大喜欢你的病秧子夫君么?今日怎么忽地感觉你们好亲密?”
顿了下,她惋惜似的一叹,“可惜了可惜了。这些年来,我一向以为小姐心仪的是那位蒲柳先生。从前你溜出府去约会,还要我替你瞒着老爷。”
“乱说话。”她家小姐轻拧了下她的耳垂,又低头笑了笑,“一直是他。”
小青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会儿,猛地瞪大了眼睛。
“先生!”她转身朝谢无恙朗声笑道,“照顾好我家小姐!”
话刚出口,她被她家小姐捂住了口,耳边是少女急切又紧张的声音,“你别喊那么大声……父亲不知道这回事,别让他听见。”
灞上杨柳依依,烟树参差,长风落日,暮色浩荡。姜葵折了一枝新柳,送到父亲的手中,柳枝上的露水闪烁,映射着明亮的霞光。
她在无边夕阳里,深深一拜:“愿武运昌隆,出师大捷。”
谢无恙绯衣广袖,坐于亭上抚琴,奏出一支破阵曲。曲声雄壮浑厚,自桐木琴箱里轰鸣而出,犹如千军万马滚滚不尽,曲音里的战意直冲云霄。
这时,一缕笛声合着雄浑的琴音,高高响起在暮霭之上。
“长兄!”姜葵回头。
树下,青年一袭布衣,长身而立,抬手吹奏一支玉笛。夕阳的余晖笼在他的身上,勾出一抹灿烂流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