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遇到了,你们将人拦下。无论她肯不肯,绝不能叫她走。”
“留住人,务必等我来!”他又强调了一句。
手下人应是。叮嘱完毕,裴萧元立刻策马拐上了岔道。
这条路走的人少。再往前追出去一二十里地,入目所见渐渐荒凉,车马稀落,沿途那些镇戍关津或村庄之间的距离也相隔越来越远,甚至几十里不见一处人烟,只剩一望无际的野地和荒丘。
裴萧元再追了段路,对她的去向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已就道,去我来之归路。”
她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来之归路,所指难道不是这条通向她来处的路?
此时大半天已过去,夕阳西斜,他们已一口气追出了二三百里的地。商队马匹脚力有限,比不了他们所骑的这几匹劲肌韧骨的军马。就算她的骑术再好,也不可能走这么快,都追到这里了,竟然还是不见她人。
承平平常是个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性子,今日应当也是感受到了压力,路上一直沉默着,只顾寻人,此刻终于也忍不住了,问何晋是否带错了路,或者还有别的可走的道。
何晋摇头:“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才过去几日,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走错!”
他的语气虽然斩钉截铁,但确实,追出来这么远了,就是不见人,话如此说,自己也是迟疑了起来。
“莫非……小娘子走的不是这个方向?”
裴萧元放缓了马速,最后停马,环顾四周。
承平和何晋也跟着他停了下来,见他忽然闭目,面向野地,一动不动,似在凝听着什么。
四野里劲风正在疾吹,耳中灌满了呼呼的风声。
“郎君可是听到了什么?”
何晋也跟着仔细听了听,耳中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了,等到裴萧元睁开眼,立刻发问。
裴萧元再次望了眼四周:“我方才仿佛听到了一声马嘶,再听又消失了。风声过大,也不确定有没有误听……”
他略一沉吟,“或许是我听错了。”
承平和他共同作战过,知他耳力敏锐,一向罕有出错,跟着眺望四野:“有无可能就是叶小娘子的坐骑所发?或者是她远远看到咱们上来了,故意藏了起来?”
他这想法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条道再继续往前追下去,应当也是徒劳。
“不如就照王子所言,咱们分头到附近能藏人的地方瞧瞧去?”何晋想了想,提议说道。
裴萧元颔首:“也好。若有发现,吹鹿哨为号。”
商议完毕,眼看这个白天就要过去,不能再耽搁,承平和何晋各自催马下道,向着两侧远处的坡地分头寻了过去。
裴萧元独在马背之上又停了片刻,蓦然回头,目光掠过身后来的方向,不再犹疑,转马折返。
正如片刻之前他说的那样,他听到了声短促的马嘶之声。原本也不十分确定到底是否误听,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生出了一种感觉,在他身后不知哪个确切方向的暗处里,有一双眼,正在窥视着他。
他驱着坐骑沿路回行了约数十丈,再次缓缓地停马于道。
暮色渐重,远山后的夕阳也达到了它最为浓墨重彩的时刻,火烧般的红光铺天盖地漫浸着野地,连马背上的这道人影也被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阿妹?”
片刻之后,他转过脸,试探着向他右侧野地当中那一片起伏的丘坡唤了一声。
除了晚风掠过坡头发出的劲急之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慢慢转面回来,依然凝坐于马背上,一动不动。野风啪啪地卷动他衣衫袴褶的一角,不断地拍在他踩在马镫里的足靴筒上。忽然此刻,对面扑来一只蝇子。这小虫不胜风力,一头撞向他坐骑的面门,马匹的耳朵动了动,晃动脑袋,免得眼目遭那虫子袭扰。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马背上的那道人影一晃,探手,一把抓住悬在鞍头上的一张角弓,斜跨在肩,双足同时猛地点踏马鞍,借着反力,整个人便如鹰鹞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他的足尖才落在地,身形还没完全舒展直立,人便已转向下道,往右疾追而去。
就在他落地的同一时刻,在距他十数丈外的一道土坎后,另道原本潜着的蓝色身影也猛然而起,翻身上了一匹藏在近旁的马,迅速离去。
这是一片绵延往下延伸的缓坡,沟坎纵横,石砾遍布,不利马匹奔驰,故裴萧元舍马自己追了下来,行动反而更为迅疾机动。果然,那蓝衣人的坐骑在沟坎里奔驰不畅,几次险些失蹄,始终无法提速,逃出去一段路,距离反而迫近,对方很快也放弃,从马背上跃下,自己朝前狂奔继续逃逸,裴萧元在后,始终紧追不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很快就远离了主道,向着野地深处而去。
此人颇为狡猾,正往前方的一片山地逃去。裴萧元发力全速追赶,虽也慢慢在拉近距离,甚至已能看到对方脸上罩了张面具,但若叫他再往前去些,天快黑了,一旦入山,恐怕就会找不到了。
他不再追赶,转向附近的一处高地奔去,登坡站定后,一手摘弓,另臂反手后探,从挂在腰后蹀躞带勾上的胡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开弓,瞄定前方坡下那道正在奋力前冲的背影,放箭。
箭激射如电,破风瞬间追赶而至。“啪”的一声,箭簇力透皮骨,钉入那人的左大腿里。
逃跑之人腿部猝然中箭,猛打了个趔趄,止不住身形,一下扑摔在地,又翻滚了好几圈,接着竟再次起了身,不顾一切继续朝前逃去。不过,速度已减慢许多。裴萧元再次发力追赶,迅速迫近。
二人中间只剩不到数丈之遥了,而前山却还在数里之外。那蓝衣人大约也知自己走不脱了,意念一松,步伐便随之蹒跚,最后慢慢停下,站定了。只见那箭贯穿他的左大腿,血沿着伤处正在汩汩地流,浸透了大半条腿,沿着靴筒,一滴滴地淌在他脚下的泥地之中。
裴萧元走到近前。
“你何人?”他喝问了一声。
蓝衣人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不发声。
裴萧元右手抬起,掌心缓缓压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转身,除下面具。”
他这语气平淡,杀气却骤然聚拢,如头顶那片正满天笼罩而下的浓重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