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恐怕这天下无人不知,宫中二阿哥三岁被封为太子,养在康熙身边儿,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储,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即使年纪幼小,恐怕还不懂半君和一位嫔妃所出的皇子之间的区别,也不懂权力的滋味儿是如何让人变成鬼,无法自拔,哈士阿哥恐怕在这生死难料的重病之中,不止一次渴盼过他父母的莅临,渴盼他能像宫中太子一般,长在那个本应该是他家的紫禁城里。
而不是居于大臣之家,看着他们亲人相伴,而他只是遥遥望着,若是靠近了些,便会看着他们脸上的惬意瞬间凝结,几个大人会催促他们的孩子,熟练地屈膝行礼,只留给哈士阿哥一道道弯折扭曲的身影,
齐东珠看得懂这些,所以她只是又亲了亲哈士崽柔软的头毛,对他算是对太子半君不敬的行为只字不提,而是将它揽进怀里,轻轻顺他的背毛,直到看着哈士阿哥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稳而缓慢。
第3章 回宫
◎齐东珠的眼眶微微酸了起来。她知道这几日哈士阿哥定是在频繁行猎,她本以为那是哈士崽被这场大病憋久了,也是对她之前的管制而心生叛逆,◎
齐东珠在哈士阿哥处待了近月余, 眼看着他本来斑秃的毛毛一点儿点儿恢复了光泽,眼底的采一日好过一日,俨然一副恢复了康健的模样。
可随着他身体的渐渐恢复, 哈士阿哥的本性也逐渐暴露了出来。
哈士俗称西伯利亚雪橇犬,善于在极寒的气候之中生存, 在雪地里奔跑起来耐性极强, 被人类驯化为拉雪橇的帮手。
可这样的犬种显然不适合笼养或者被局限于室内。在身上的疮口慢慢结痂后,哈士阿哥已然按捺不住出去骑马驰骋的心了。齐东珠当然不会让大病初愈的他在外面仍然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去乱窜。清朝初期, 世界还未经历全球变暖的侵袭,京城冬日是极为寒冷的, 冬日里阳光最盛的时候也是寒风扑面。哈士阿哥虽然身上的毛毛渐渐养好, 但依稀可见皮毛下新鲜的瘢痕和他因为大病初愈而略显瘦削的身体。
他被齐东珠强留在室内,闷闷生气。倒和其他哈士幼崽不同, 他安安静静并不吵闹, 只是时不时用他那日益恢复采的冰川蓝色的眼眸悄悄瞪齐东珠, 可若齐东珠真的回过头来了, 他就垂下脑袋, 用两只小爪子抱着书卷, 将明显没有被阅读的书籍翻得啪啪作响。
眼瞅着他短短几日内糟蹋了三只湖笔,五卷书籍和成打的纸张, 齐东珠心下叹息。哈士果然还是哈士, 若是不让他撒欢儿个够, 便是一定会拆家的。可即便如此,齐东珠还是拘了他近十日, 才带着忧虑看着哈士撒着欢儿跑进他的马场, 用小爪子牵出了一匹浑身赤红的半大马驹。
因为怕小哈士着了风。齐东珠将他裹成了个圆润的球, 这让哈士阿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不失体面的情况下利落的翻身上马, 展现自己驰骋的英姿。他闷闷生了会儿气,绕着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大冬日里出来营业的小马驹跑了几圈,便勾起小马驹的缰绳,带着脾气很好的慢悠悠的小马驹,哒哒跑到齐东珠身边儿。
他带着那小马驹围着齐东珠转了好几圈,在齐东珠眼里,便是一只被裹着厚厚裘衣的小哈士叼着小马驹的缰绳,两只半大的幼崽一前一后,围着自己踱步,那感觉别提多治愈了。
齐东珠沉浸在被毛绒绒和小马驹环绕的幸福感里,好半晌才发现哈士阿哥一双冰川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条恢复了茂密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摇摆摆。他盯着齐东珠的脸色,时不时又拽着看起来慢悠悠的小马驹走了两步,让小马驹健壮美丽的赤红色身体全然暴露在齐东珠的视线之中。
齐东珠恍然大悟,这个拽拽的哈士幼崽在等齐东珠夸夸他心爱的小马驹。他已经向齐东珠展示很久了,可齐东珠不开窍,这让他看起来都有点气咻咻的了。齐东珠不由莞尔,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对着哈士阿哥柔声说道:
“我还没见过毛色这么好看的小马驹,是皇上给大阿哥的礼物吗?”
“哼!”
虽然对齐东珠迟来的赞赏略有不满,但大阿哥还是摇了摇毛尾巴,没憋住一会儿便又说道:
“皇阿玛从蒙古进贡的马匹中选了最好的一匹小马驹给我,他说这是头马生下的马驹,等爷长大了,她就和我一起驰骋疆场!”
齐东珠看了看这脾气极好的小母马,即使被大冬日里拉出来遛弯儿也丝毫不见生气,只是慢慢悠悠地舔了几口地上的积雪。齐东珠很难想象这种脾性温和的小母马也能长成一匹让骑兵能如臂使指的战马,统帅着万千战马冲锋陷阵。不过她聪明地没有提这一点,免得落了哈士小崽毛绒绒的脸面。
“嗯,等你长大了。”
齐东珠面儿上带着融融笑意,眼眸温柔如冬日雪夜里冒着热气的温泉泉眼,澄澈的眸光夹杂着暖意倾泻在这个炫耀自己爱马的哈士毛崽身上,让小毛崽不自觉地蹬了蹬小毛爪,轻轻哼了一声,歇了本准备支开齐东珠,甩掉一身碍事的裘衣去庄子里的林地跑马的心思。
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一点儿也不懂欣赏爷驰骋马背的英姿。
哈士阿哥皱着小眉头,露出一个正在深思的表情,殊不知他的哈士毛毛脸儿露出这种表情尤为好笑。
不过爷早晚会让她看到爷精湛的骑术和被皇阿玛都写信夸赞的射术!
小哈士崽心中信誓旦旦,可殊不知齐东珠已经到了要进宫向惠妃复命,回到四阿哥身边儿的时候了。
又过了几日,淮德传来了消息,也带来了入宫的令牌。齐东珠站在大阿哥的寝殿门外,握着那块儿冰冰凉凉的木牌,心下难免有些不舍。
但她不是哈士阿哥的奶母,是没有理由留在大阿哥身边儿的。而她已经将近一月未曾见到那粘人又胖乎乎的比格幼崽了,心下实在又愧疚又想念。
她握着那块儿令牌,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推开了哈士阿哥寝殿的门,对哈士阿哥坦言了她即将回宫复命的事。
哈士毛崽支在案几一侧翻书的毛绒绒的背影一顿,并没有回应齐东珠。过了好半晌,他转过毛绒绒的小身子,一双冰川蓝的眼眸看着齐东珠,一张俊秀的哈士的小毛脸儿上没什么富余的表情,只剩下一点儿西伯利亚狼似的漠然。
齐东珠看着他,心中微微一颤,莫名又想到他在康熙面前对她的回护。
虽然哈士阿哥出身这样一个扭曲又泯灭人性的封建皇族,长于这样一个是人命如草芥,毫无人权的野蛮时代,自幼被奴婢趋奉照顾,哪怕是吃饭宽衣都从不用自己动手。他还没有成长为一个草菅人命,权欲熏心的封建皇族。
他还只是一个被宠坏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儿的小毛崽。他感受得到齐东珠对他的善意,并且也回报以善意。他还没有被这个时代扭曲的封建制度和主奴之间的壁垒驯化,还没有失去人性,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
若是…若是她有机会,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改变他的轨迹?能不能改变未来的腥风血雨,让他们都有不同的结局?
齐东珠的心鼓噪起来,却又突然偃旗息鼓了。她做不到,她没有这样的能力,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清的体统和规矩。她只是一个自身都难保,只靠狐假虎威和系统帮助而幸存至今的奶母。
齐东珠又垂下了眼,耳畔却突然听到哈士崽有些冷淡的声音:
“三日后,你回母妃身边复命吧。”?
他说着,不再像往日一样轻轻摆动他刚长出新毛的大尾巴,而只是沉默地坐在案前,给齐东珠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背影。
齐东珠心下有些酸涩和不舍,却也只对着哈士阿哥毛绒绒的背影福了福身。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哈士阿哥行礼,这个动作依旧不标准,也没有半分敬畏,只是寄托了齐东珠未尽的遗憾和歉意。
或许她日后不再会有机会见到这个哈士毛崽了。
她轻轻走了出去,合上了门。接下来几日,她一边休憩一边写着那个康熙要她写出来的关于牛痘法治天花的折子,并没有再去照顾哈士阿哥,而只是每日进小厨房为他准备一两道吃食,混进其他厨子做好的饭菜里送进哈士阿哥的房中。
宫中又为哈士阿哥遴选了随从,填补了天花大疫造成的空缺。这个处于京郊的皇庄逐渐热闹了起来,齐东珠偶尔能透过她下榻的房间的窗口,听到院中少年人的声音,看到哈士阿哥领着一众随从,牵着马向庄外走去的背影。
齐东珠心下虽然有些担忧,但无从置喙,便也只能将那份担忧压进心底。
到了第三日,淮德带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院落之外。天光未亮,齐东珠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大阿哥所在的寝殿方向,便准备登山马车,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纳兰姑姑。”
齐东珠回头,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包裹,站在马车旁。
“这是我家主子献给惠妃娘娘的兔裘披风,还请纳兰姑姑代为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