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人一崽交流的暗语。齐东珠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往日里没少玩比格胖崽,这俗话说得好,养狗不玩狗,等于没养狗。
年纪轻轻,为了吃口奶,比格胖崽被迫卖身。比格阿哥已经熟练掌握了在齐东珠用手指着他,说“啪”的时候,像被无形的箭簇击中那样,滚倒在榻上装死,或者是在齐东珠用手轻轻点他,并说“葵花点穴手”的时候,假装被点了穴位,一动不动。
此刻,比格阿哥被触动了“葵花点穴手”的机关,老老实实地坐在内务府为各位小幼崽准备的软座上。
齐东珠安置好了他,便站在他身后随时看护着。慈宁宫的主殿人头攒动,因为场地没那么大,外头的院子也被置了桌子,方便许多低位嫔妃和宫外来的宗室落座。
齐东珠看到了款款落座,正在温声与荣妃讲话儿的佟佳贵妃,也看到了在佟佳氏之后落座的定妃和德嫔。
是的,乌雅氏连生二子,算是彻底熬出了头,已经搬出了储秀宫,成了能独具一宫的嫔。宫中无人不知乌雅氏德行甚佳,恪守本分,她的规矩都是太皇太后和皇帝亲口赞赏过的。大家都在说,云南定在今岁得以平定,届时皇帝定会大赦天下,后宫中人的份位也会跟着晋封,乌雅氏被封个妃位,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毕竟皇帝亲口给她“德”这个封号,正是赞她德行甚佳,堪为后宫表率。
齐东珠盯着德嫔的视线太明目张胆,让德嫔冷淡的目光轻轻扫了过来,齐东珠连忙戳了戳比格胖崽,解除了他的“定身”,想让他赶紧借机跟他妈妈打个招呼,可还没等笨头笨脑的比格胖崽反应过来,德嫔眉心轻蹙,已经将视线移开了。
齐东珠有些头疼地看着仰起小毛脸儿,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比格胖崽,心下叹了口气。
乌雅氏太重规矩,两个崽都放在西四所养着,她也鲜少来看一眼。即便是她有时得了康熙亲口允准,亲自来看,也多半是去看她生下来就有心疾的伯恩山阿哥胤祚,而肥胖健壮又能吃的比格阿哥,时常就被略过了。
她或许是觉得,六阿哥身体不好,怕是注定要夭折。即便是康熙怜爱幼子,给六阿哥赐名,上了玉碟,但六阿哥的心疾终究让他一辈子只能当个闲散宗室养着,远离权势,生母想要亲近一二,也说得过去,算不得坏了规矩。
即便如此,她也只来过两三次而已。齐东珠是佩服她的,在宫中求存,她将循规蹈矩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崽崽,也能硬下心肠,多一眼也不看。
第章 身孕
◎卫双姐一双水盈盈的琥珀瞳瞧了惠妃一眼,清秀的面庞上挤出一点儿故作姿态的凶相,不肯让惠妃安抚她。可等惠妃弯了弯嘴角,不再看她时,她又悄◎
恰逢此时, 齐东珠的视线被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穿着一身靛青狐毛夹袄的卫双姐跟随着惠妃走了进来,这满场的莺莺燕燕,霎时都失了颜色。
卫双姐双颊渐圆, 倒不是珠圆玉润,只是让她原本鲜明的轮廓更加圆融了几分, 更显出一些女性柔和又坚韧的美感来。她的腹部高高地耸了起来, 任谁一眼便知道,她已经是身怀皇嗣, 怕是过不了一两个月,腹中胎儿就要呱呱坠地了。
这场内嫔妃的视线大多数都被吸引到了卫双姐的肚腹上。这几年宫中落地的小阿哥和小公主并不少, 但宫中人多, 也不是谁都能得这个福气。况且卫双姐小答应出身,此事也不算是宫中的秘辛了。
即便是她姿容美艳, 绝伦出尘, 可谁都看得出皇上对她并不感兴趣, 即便是她怀了龙嗣, 前些日子封赏升位的妃嫔里也没见着她的影子。
这宫中从来都不缺明眼人, 谁都知道惠妃那点儿算不得隐晦的, 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硬要用卫双姐这张得天独厚的脸争宠, 反而使得皇上愈发少光顾延禧宫, 也不招惠妃本人侍寝了, 谁不笑话儿她的自讨苦吃。
各宫妃嫔的视线逗留片刻,便装作漫不经心地移开了去。宣妃博尔济吉特氏今冬得了病, 病歪歪地斜靠在椅背上, 眸光含着钉子, 死死插进卫双姐高耸着的肚腹里。
宣妃身旁的温僖贵妃, 今年刚入宫便被封为贵妃的钮祜禄氏愣愣地看着她阴翳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而惠妃冷冽的视线当即扫了过来,愣是生生拗断了宣妃沁着毒汁儿般的视线,让她紧咬着牙关,生硬地收回目光。
一旁年轻的温僖贵妃钮祜禄氏看着这无声的交锋,看得一愣一愣的,紧接着就被宣妃阴鸷地眼锁住,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把嘴里含着的糖块儿“咕嘟”咽了下去。
温僖贵妃出身高贵,论起亲疏远近,竟是康熙元后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果毅公遏必隆之女。她虽还未等来册宝,但宫中谁人不知,今岁大册宫妃时,必会有她一个贵妃之位。
她刚入宫不久,也不怎么爱接触人,独居一宫,既不招摇,也不争宠,倒是和宫廷之中其她出身高贵的宫妃们又有不同。不过她的真实脾性如何,在座宫妃也不得而知了。
殿中各位宫妃和宗室大臣各怀心思,倒是少有人真情实感地来给太皇太后贺寿。齐东珠看着惠妃和卫双姐入了席位,有些担忧地看着孕晚期的卫双姐摇摇摆摆,迈着鸭子步往前挪的模样。
但在场有人比她更为忧虑。惠妃份位高,性子也冷,一向冷面示人,如今延禧宫失宠,但是惠妃协理宫中的差事皇帝也未下,让众人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再说宫中也没有上赶着当出头鸟的蠢人,自然不会去寻实权嫔妃的晦气。
但少不了人会揣测惠妃此刻一定是责怪那中看不中用的卫双姐的,哪怕惠妃自持身份,不屑与她计较,居住在延禧宫中的妃嫔可不止卫双姐!那些被她带累的妃嫔,恐怕帕子都搅碎了,恨不得生啖其肉呢。
可在旁人眼里有苦说不出的惠妃半点儿都没有责怪卫双姐不得圣心的意思。卫双姐腹中这个孩子,是她算计来的,也是押上了皇帝对她和大皇子的情分,生生索要来的,她比卫双姐本人珍视得多。
此刻她虽碍于宫中规矩,走在卫双姐身前,但却走得极缓极慢,手心紧紧攥着卫双姐的指尖儿,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她便磕了碰了。这乍一看,活像是她在伺候卫双姐,而非卫双姐趋奉她似的。
她硬生生将卫双姐引到了自己的席位,命人在自己身后置了一张小桌,把卫双姐安置在那儿。这不合规矩极了,在场许多人都蹙起了眉。卫双姐不过一小小常在,本来就不配踏入太皇太后内殿之中,即便是她身怀六甲,但谁知道她怀的这个能不能立住?宫中等着诞育子嗣者多了去了,她一个不得皇上宠爱的小答应,不比宫女儿高贵多少的玩意儿,算得了老几?
卫双姐本来也不乐意坐这里。自打她被诊出喜脉,惠妃娘娘片刻不让她离开视线,而卫双姐本来又是个极为跳脱,最不愿受拘束的性子,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和惠妃闹过不知多少次。
但一向冷脸吓她,却背后纵容的惠妃这次可是铁了心要拘她到诞下皇嗣,不管卫双姐怎么撒娇卖痴,或者怎么置气哭闹,就是片刻不让她离身。
卫双姐是个狗性儿,对于亲近之人,她是不会记仇的,而惠妃娘娘早就成了她顶顶重要的人,所以即便是她厌憎也恐惧极了隆起的肚腹,对孕育之事懵懵懂懂,她终究没有驳了惠妃的意思,还是百般不愿地遵从了惠妃的话儿。
殿中怀挟恶意的视线影影绰绰,老好人佟佳贵妃先笑着开了口,柔声说道:
“卫氏,这是有七个多月了吧?瞧着当真辛苦极了,快坐过来,莫伤了自个儿和孩子。”
荣妃见她如此说,便也笑着对惠妃点了头。温僖贵妃坐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吸吮着舌尖儿上仅存的一点儿糖味儿,美艳又透着一点儿稚嫩的脸上全是不动声色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深浅。
惠妃垂下冷淡的眉眼,对着佟佳氏和荣妃马佳氏福了福身,以示谢意。
卫双姐其实看不得她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就这般作态,平白矮了佟佳氏和马佳氏一头,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进殿来。她出身又不高,在家中虽说是父母兄长千娇万宠,她入了宫可没少吃苦头。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就是个小答应,说是小答应,其实和宫女没什么差别。宫中伺候的宫人都是老油条,最是看碟儿下菜了。乌雅玛禄年纪大些,家中祖父又是御膳房总管事,也得了三品侍卫举荐于皇帝,那些下人就乐意伺候。
而卫双姐这种长都没长开的小答应,连个想搭理她的人都没有。还是乌雅姐姐看她和万琉哈氏年幼无依,将两人拢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护着,才让卫双姐没有在入宫后的第一个冬日就冻出一身病来。
后来,惠妃娘娘又将她接入了宫中,她便更吃不着半点儿苦头了。可是她倒觉得有时候惠妃娘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自己。
卫双姐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来头,她就是个包衣旗出身的小丫头,如今的锦衣玉食她并不奢求,可惠妃在她眼里却是遥远雪山顶峰的那一抹白,是裂谷之中千年不化的坚冰,她最是不该因为一个小小答应的一点儿小事儿而软了她冷厉的眉眼。
这就像一种亵渎。
卫双姐觉得憋闷,赌气地想将自己的指尖儿从惠妃温热的手中抽出来,一边睁大眼睛瞪着那些隐含不屑的窥视着惠妃的眼。
惠妃自然察觉了卫双姐这些小脾气,但惠妃纵容她得很,如今是怕磕了怕碰了,竟然连重话儿都说不起。见她将手指缩回了狐毛袖子里,惠妃便也不执意去暖她的手,只是亲手接过清露递来的手炉,放在了卫双姐膝头。
卫双姐一双水盈盈的琥珀瞳夹了惠妃一眼,清秀的面庞上挤出一点儿故作姿态的凶相,不肯让惠妃触碰她。可等惠妃弯了弯嘴角,不再看她时,她又悄悄伸出手,像做了千百次那样,无比自然地勾住了惠妃的衣袖,将带着一点儿凉意的手指塞进了惠妃手腕儿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