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耶阿哥也立刻伸出白爪子来搂他,抱歉地对齐东珠笑了笑:“母妃,胤祯有些认生呢,您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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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炊烟和人身上的气味儿扑入齐东珠的鼻腔, 康熙身上的熏香都抵御不了这样的嘈杂。这本该让人觉得不适,可却莫名让齐东珠觉得活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的人群。
走了几步, 她竟然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多看了几眼卖驴肉火烧的小餐贩。可她今日出来, 出了头顶的簪花儿和身上的衣服, 算得上身无分文。
康熙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儿碎银子,丢给卖火烧的小贩:
“两个火烧, 不必找银。”
那小贩儿看着足足有二两的银钱,连连拱手作揖, 动作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两个火烧, 捧给齐东珠。
齐东珠手里握着火烧,有些呆愣地仰脸看着康熙, 道:“皇上为何有碎银?”
康熙轻哼一声, 没有答话儿。等二人过了最熙攘的地界儿, 到了茶楼酒馆儿聚集处, 他方才悠悠开口:
“这片儿离官道和官宅都很近, 朕年幼时母妃不得宠, 被逐出宫养在外租家。外祖母不拘着朕,朕年幼时也常在市井之中嬉闹。这家火烧朕年少时也吃过, 那时候摊主刚接了他母亲的摊子, 味道是一样的。”
齐东珠低头咬了一口火烧。外皮酥脆, 撒了许多被炒香的芝麻,里面夹的驴肉很瘦, 却被切得均匀, 瘦肉之中有爽脆的筋, 咬起来油润又细嫩:
“皇上竟在宫外住过呀。”
齐东珠没成想过康熙年幼时还有这段儿经历, 不过细细想来,他皇父顺治确实不是什么体面人,对于他来说,恐怕除了董鄂氏所出,其他嫔妃生的孩子根本不算他的孩子。将亲生子和妃子逐出宫来的事也是做得出的。
他们站在一棵槐树下,看着街上游人如织。这儿在前朝是著名的狎妓之所,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竟也挖了一条小渠,立了湖石作假山,仿的是秦淮两岸的销魂处,在康熙下令废止狎妓、赌馆后,此处便搭了戏台子,挤满了新的行脚商贩儿。
要论这狎妓之道,即便是京城繁华,也绝不比金陵文人汇聚处。文人墨客汇聚于烟波江上,玲珑画舫,最是少不了一番美酒美人助兴。秦淮歌妓,扬州瘦马,自古以来都受尽文人墨客的追捧。倒是北方连年战乱不断,玩不出诸多花样儿,行云布雨处粗鄙,入不了骚客法眼,北方娼妓还被作诗嘲讽:“棉袄棉裤棉裙子,膀胱。举杯定吃烧刀子,难当。行云行雨在何方,土炕。”由此可见前朝和早清娼妓之弊是何等兴盛。
如今,康熙除了狎妓之弊,往日腌臢处也变得清朗不少。许多年轻男女结伴同游,在槐树和错落的桂花儿树上系上几根儿红绳。
“朕是年少登基,久居宫中,但并非对宫外之事不闻不问。这世间苦厄难解,此事朕亦知晓,你并非无人可诉说。”
桂花儿香气随着夜风扑面而来,齐东珠窸窸窣窣地吃完了饼,抬眼看向康熙在幽暗的灯影之中显得分外柔和的面色。
“朕从内库拨银十万两,再助你在山东、直隶、秦淮建几座厂子,令当地官员家眷从旁协助。待这两年过去,厂子出了成效,朕助你废除缠足之弊,勒令官员不得纳缠足女子为妻为妾,旗人不得收用缠足之女。届时,兴许可以迫使闺中女子放足,以观成效。”
齐东珠垂眼看着被自己吃空的油纸,过了半晌眨了眨眼睛,眼睫之中滚出一滴浑圆的泪来。她扔掉油纸,用手臂圈住康熙的腰,埋进他的胸口颤声道:“若是皇上有一日觉得厌烦,会后悔吗?”
她并不是不想就这么轻快地接受康熙的善意,即便这种善意并非出自于骨子里的怜悯,也非利益所驱使,而是出自于一个男人对女人饱含情热和怜惜的心思。可一个男人的情思恐怕是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齐东珠明白这一点,她不敢去赌,更不想拿天下女子的苦难去赌。她不相信康熙这样的男人会为一时心思做吃力不讨好,对他的统治毫无益处之事。
比坠入深渊最可悲的,怕是怀揣着希望,志清醒地看着自己坠入深渊。皇帝的一时兴起,朝令夕改可能带来的是女子更深刻的绝望。齐东珠知道废止缠足从来都不是一时之功,反倒会得罪手握笔杆子的汉人,得来的恐怕是延绵不断的恶名和谩骂。她是想要自己去背的,能帮助可怜之人,她在所不惜。
可她需要花多久呢?十年,二十年,还是她的寿数所限?康熙又愿意为此事背多少骂名,忍耐到什么程度呢?
“朕行事无有可悔之处。”康熙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他揽住齐东珠的腰,再度开口:“朕当初要你入宫时便说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从朕这儿讨要,但只有一点,便是在朕有生之年,你不能离开宫闱,离开朕。”
“为什么?”或许是桂花儿香气太浓,亦或许是夜风沁凉和煦,让齐东珠失去了往日的清明,更失去了该有的防备之心,她的眼眶无法干涸,声音里带着颤音:“我一直不明白,皇上究竟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让皇上愿意一再让步?你不要这样…我本没想过攀龙附凤,没想过依靠皇上权势,我不想…不能习惯皇上如此顺我心意。我今日的称意,将是我未来的坟茔。”
康熙用大氅将她裹起,龙涎香密不透风地蔓延上来,甚至驱散了夜风之中的桂花香气,齐东珠再次生出恍惚,意识朦胧间听到康熙沉稳的声音:“你不信朕对你的心意如一,可你又为何经年不变对旁人的怜悯?若世间没有永恒的定数,你又凭何菩萨垂目,看尽世间苦厄,仍不改其志?朕也想不明白,东珠,紫禁城的繁华,朕的荣宠你享尽了,你为何依然是你?”
“紫禁城是龙脉所在,皇族居所,揽尽世间权势和盛景。你我身处其中,满目衣香鬓影,入耳仙乐凤鸣,金玉器皿、鲛纱云锦用惯了,谁还记得皮囊之下涌动的是血,骨头敲碎了落下的是尘泥?”
“旁人在紫禁城里待久了,骨头都要轻飘几分,而你是不同的。你在朕身边儿的时候,朕方能品出一点儿鲜活的血气,能脚踏实地地站在凡土上,到头来,原来朕也曾在尘埃和泥泞中行走,也是个血肉鲜红的活人。”
齐东珠听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楞楞地抬起眼看着康熙,隐约明白康熙的意思。她或许真的与旁人不同,或许是蠢得别具一格,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经年不曾被这繁复迫人的世道所同化和裹挟,这让她身上有一股与众不同、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鲜活气儿。
康熙在汲取她的鲜活气儿,以滋养他被权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这究竟算什么呢?是爱情,还是一场追逐和博弈,还是一场默不作声、无人旁观的自我救赎?她想不明白,微微张着嘴,表情更加呆愣。
康熙垂下脸,含住她的下唇。在她抿起嘴唇回应时,口舌缠绵起来。月亮躲到云层之后,挂在石桥上的灯笼火光频闪,乱了夜风的方寸。
“你信朕一回罢,东珠,朕什么都给你。”
密不透风的间隙,康熙低沉的声音响起,齐东珠只觉得耳骨发麻,有些不知所措地合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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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夏日酷暑,康熙下旨携带妃嫔皇子北上承德,木兰秋狝。
接连为佟佳皇后和太皇太后守孝,狗子们各个都没有被剃掉头毛,颜值成倍增长。天可怜见,齐东珠最烦的就是自家养的狗被剃掉油光水滑的毛发,短毛狗倒还好说,对于萨摩耶这样的长毛狗来说真的是丑陋中透露着一丝滑稽,直接从萨摩耶变成萨摩驴。
木兰秋狝是前朝后宫都期盼的喜事。除却京城夏日酷暑这个因素,公费旅游自然比每日衙门里点卯舒服百倍。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更是如此,往日里几张熟面孔在眼前飘来飘去,即便是美若天仙也看腻了,趁此机会能出门跑马,还有机会接近圣上,自然是绝佳的好机会。
这次秋狝的随行嫔妃名录是惠妃所定,既然如此,她本人为避嫌,便要主动将机会让与旁人了。卫双姐为了她,也失去了随行的机会,这让齐东珠和惠妃本人都觉得惋惜,可卫双姐坚持要和惠妃在一处。
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这些能骑马的皇子自然都在其列。胖屁股柯基嚷嚷着要猎老虎和黑熊,在出行前的好些日子里都兴高采烈,吵吵嚷嚷的,齐东珠眼见着她家的比格阿哥额角的青筋鼓起来又平息,然后再不受控制地鼓起来。
白狗爪上冒出来的爪子尖儿寒光频闪,和一把把小刀子似的,看的齐东珠抹了一把汗,请玉霜去小厨房把新出炉的蛋挞和夹心曲取出来,送去景仁宫的小院子里,堵堵胖屁股柯基吵嚷的嘴,免得她家的比格发起疯来werwer大叫,和吵闹柯基撕咬起来。
不过柯基和阿拉斯加的频繁造访,除了令比格阿哥不开怀,其他人都开怀得很。阿拉斯加阿哥人如其表,憨憨傻傻的,据比格阿哥私底下跟齐东珠锐评,是个憨傻愚钝的幼崽,是皇子里唯一跟不上功课的。齐东珠心道罪过,这八成是旗人频繁近亲结婚的产物,不过后来齐东珠也在萨摩耶阿哥教弟弟做题的时候看过阿拉斯加的功课,虽然说不怎么出彩,但也中规中矩,并不是什么痴傻儿童。
于是乱说话还瞧不起弟弟的比格被齐东珠揪了耳朵训话许久,苦大仇深地承诺日后不再鄙视弟弟了。
憨憨小狗自然有憨憨小狗的好处,比格不懂罢了。比起警觉又不好糊弄的胖屁股柯基,憨憨的阿拉斯加任抱任撸,好玩得很,齐东珠搓着大狗脑袋乐不思蜀,被摸得头昏脑胀的胤礻我也只会惨兮兮地叫一声“母妃”。
他太憨了,不怎么听得懂宫里奴婢和其他嫔妃关于齐东珠那些不友善的闲话儿,也不知道齐东珠为什么总搓他的脑袋,但他很听萨摩耶阿哥的话儿,对齐东珠也相当尊敬。萨摩耶阿哥是个绝世好哥哥,是诸多兄弟里唯一能耐下性子教导胤礻我功课的皇子,但其实萨摩耶阿哥也与憨憨阿拉斯加没什么共同话题,照拂和疼爱居多,胖屁股柯基则不同。他和憨憨阿拉斯加一道长大的,日日相处一处,关系就和比格萨摩耶一样亲近。柯基很机灵聪慧,但他喜欢逗阿拉斯加玩儿,即便嘴上说着嫌弃,也从来不肯抛下弟弟,让他被欺负了去。
就连来歪缠萨摩耶阿哥,也要拉上阿拉斯加一起。
而更让齐东珠惊喜的是,因为胖屁股柯基的生母宜妃宫里养了小皇子,一日雪白萨摩耶叼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兔子狗回到景仁宫,那正是一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还没有完全立耳的德国牧羊犬!
齐东珠当即留下了感动的口水,眼睛都变成桃心形状。即便齐东珠是个宠物医生,阅宠无数,但她也不能免俗,对各类狗子也是心存偏好的,德牧这样忠诚、可塑性强又威风凛凛的大型犬,自然是万千养宠人心中的人气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