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只剩下尹东星与韩凤锦及一些管事仆役。尹东星怅然若失的模样,韩凤锦都看在眼里;她正要说话,尹东星已经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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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家庄 怡沁院
「无言,这些年不见,妳出落得更标致了。」
「哪里。妳才是美女仙子呢!」
两人在花园的角亭对坐,一开口就互相赞美,惹得卫廷龙在旁边愤愤不平。
「哎,无言,妳不要当我是透明人好不好?好歹也为我引见一下妳的好友吧。」
赵无言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醉雪,这是我的朋友卫廷龙。卫将军,这位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阮醉雪。」
「朋友?难道妳......」阮醉雪很有兴趣的说着。难不成无言快要成亲了?真是太好了!
「醉雪,妳可不要乱猜,我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就只是朋友!」赵无言赶紧澄清。
「无言,妳这样说好绝情!妳可不可以哪天发发慈悲,正眼看我一下?」卫廷龙冲着赵无言说,将自己俊美的脸往她眼前凑去。
「去去去!卫大将军,你这根本只是障眼法。谁知道你喜欢的是男是女啊?少来烦我!」赵无言对他说话就像哥儿俩,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阮醉雪呵呵的笑出声,「无言,咱们虽然好久不见,不过我敢断定这些年妳一定过得非常精采。」
「彼此彼此。醉雪,妳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敢打包票,一定比我的精采上百倍千倍。别人只看到妳的美貌,我可是看到妳的骨子里头去了哦!」
阮醉雪夸张的朝赵无言做了个揖,嘴里直说道:「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无言也!」
当晚阮醉雪在怡沁院设宴帮赵无言洗尘,卫廷龙早早就被赵无言打发回去。约好她要离开尹家庄时一定会通知他,卫大将军才勉强乘坐华丽的马车回去将军府。」
阮、赵梳洗过后,在怡沁院的梅轩一边用膳一边聊天,夏荷在旁伺候着。
「夏荷,妳也有二十了吧,醉雪好坏,没替妳找婆家吗?」赵无言看着出落得落落大方的丫鬟夏荷,对阮醉雪挤挤眼。
这一番话惹得夏荷一阵脸红。
「无言,夏荷在两年前就嫁人了。」
「那......怎么......」夏荷都嫁人了,怎么还在做婢女的活儿?
「那是因为夏荷的夫婿是我的夥计,夏荷又舍不得我这个主子,所以她就早上来,傍晚回去,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今天是因为妳来,夏荷跟她的夫君告假,才会在这儿。夏荷不住这儿的。」
「什么?我听不懂。」赵无言一头雾水。
夏荷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小声的说:「小姐,我下去端些酒菜。」人就退了下去。
看着夏荷退下,阮醉雪微笑的说:「夏丫头还真害臊呢!」
「醉雪,怎么妳越说,我越胡涂了?」赵无言如坠入云雾之中。
「无言,先将饭菜吃完,我告诉妳一个在京师发生的有趣故事,很有意思的事哦!乖,先把饭吃了。」阮醉雪还不忘五年前赵无言哄她吃药的口气。
「醉雪......」赵无言当然也不会忘。
看来醉雪已经完全从自杀的伤痛中恢复了。太好了!
夏荷将杯盘碗筷收下,留下一壶茗茶,人便退下,梅轩里只剩阮醉雪与赵无言。
「醉雪,说正经的,妳这几年过得如何?现在四下无人,妳可以放心说,不必有所顾忌。」
「我这几年过得很好。真的。」
「那尹东星身边怎么还是那个韩凤锦?他还说妳五年没踏出怡沁院了......怎么回事呢?」赵无言口气有点急,怕眼前的美人在强颜欢笑。
「无言,尹东星身边不只有韩凤锦。妳离开尹家庄之后,他陆续又纳了两个妾。」阮醉雪平静的说。
「什么?!那妳......」那妳怎么受得了?!赵无言担心的看着她,眼光不自觉的溜到她的左手腕。
「无言,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一遇到丈夫纳妾就软弱、退缩,要闹自杀的阮醉雪了。」她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赵无言。「妳当时告诉我的一番话,让我有很深的觉悟。如果自己不想站起来,任何人来扶都没有用;但如果一个人真想自立自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来压,也压不在。」
「醉雪......」赵无言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先喝口茶,我慢慢讲与妳听,我这些年做的事。」
五年前无言的一番话给她很深的觉悟,当下她就下定决心,绝对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今天尹东星纳一个妾她就自杀,他往后如果再纳第二个、第三个妾,自己又该如何?
还好她死心得早,因为隔了一年,他又纳了第二个妾李銮,前年第三个妾林秀儿也进门了。今年不晓得又是哪家小姐要进门?
还好尹东星还算是有责任感的男人,定期给怡沁院膳食费,由院内的老嬷嬷负责伙食,四季也都会派裁缝师傅到怡沁院为她缝制新衣,并没有饿着她、冷着她。
「这么说来,这尹东星还算是有点情义。」
「无言,我用性命换得破碎的婚姻,这是他欠我的。如果连这一点他都做不到,那就是没有人性了。」阮醉雪细细的说着。
衣食无缺后,她便开始想办法读书识字。她要夏荷对外说她因为尹东星纳妾,身心受创,不见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接近怡沁院。她要夏荷出去买一些启蒙的童书,自己一面养伤,一面学着识字,在病中就已学得了几百个生字。
等身体好一点,她偷偷乔装成书生,到私塾墙外「旁听」。每当她遇到听不懂的词句,便在夫子下课后偷抓一个学生过来问,顺便抄一些私塾的文章回去。渐渐地,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了。
遇到天气冷时,她在墙边站得发抖;天热时,被烈日晒得发昏、口乾舌燥。好几次要放弃,但她都会想起赵无言讲的话:「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但也没有简单的事。」
如果遇到挫折就退缩,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所以就算她冷到骨子里头去了,就算她站得脚没有知觉了,就算她被晒得唇舌欲裂,她还是坚持下去。三年下来,她已经能吟诗作对了。
不过后来她觉得私塾里都教一些硬邦邦的八股文,所以她就到客栈、酒楼、桥下听说书的说故事,再将那些故事买回家看;渐渐地,她见多识广,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
「无言,要是把我自学识字的过程写下来,恐怕全天下的女子都要为我流一缸子眼泪了--当然,前提是她们看得懂。」阮醉雪这话说得轻松,背后却隐藏了太多心酸。
识字看书之后,她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看法,思索着要如何自立。尹家庄虽然家大业大,尹东星也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但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尹家不见得会照顾她一辈子。
她必须为自己的晚年铺路,免得那些侍妾的孩子长大后,得看人脸色度过晚年--虽然那些妾室没有一个有妊,尹东星到现在仍然膝下犹虚。
人的智识一开,想法就会深远起来。她就是一个例子。
但她能做什么呢?像歙县首富苏采颦一样做生意吗?不行,她没有那么多银子,个性也不适合与人交际。
她明白自己不要那种能大富大贵的营生,她只要做小本生意,攒点银子,使自己晚年不致颠沛流离就好了,她的野心并不大。
但世间事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相夫教子,做个柔顺的妻子、贤能的母亲,所以她的刺绣功夫很好。而除了刺绣外,她的厨艺也相当不错--这都是为了当贤妻良母所做的准备,也是阮家唯一准许她做的事。
刺绣固然可以为她赚一点银子,但收入太少;所以她就用自己的另一项长处--厨艺,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对了,醉雪,妳做的菜很好吃,我也很久没吃到妳做的菜了呢!」赵无言一讲,口水像要流下来一般。
「无言,才刚吃饱妳就饿了?赶明个儿,我带妳到悦云楼吃午膳去。」
「悦云楼?不行啦!卫廷龙说那儿人很多的。轮到我们点菜时,恐怕都晚上了。」赵无言不讲究美食,但她最怕等。时间一久,再好的胃口都没了。
「妳放心,咱们去不用等。明个儿悦云楼休息一天,专门招待妳这位贵客。」
「可是卫廷龙说悦云楼什么人的账都不买,连他一个将军也得排队点菜呢!我想悦云楼不会为了我们而歇业一天不做生意的。」赵无言不想使好友为难。
「我说可以就可以。」阮醉雪微笑看着好友。
「为什么?」赵无言看阮醉雪自信满满的样子,觉得事有蹊跷。
「因为我就是悦云楼的楼主!」
什么?!
赵无言一张小嘴张得大大的,直到她躺在客房的床上,还忘了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