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外头,瘦瘦小小的一个,那瑟瑟缩缩的模样,活像个小冻猫子。
府上按季发下来的冬衣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倒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冬儿是府上宁姨娘的贴身丫鬟。
这丫头贪吃,上次见到她,她还是个圆圆润润的小丫头,现在怎地瘦成了这副模样。
菱月惊疑不定地看着冬儿,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红药跟过来了,道:“傻站着做什么呢?有什么事也得进来说话。”
红药和菱月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宁姨娘和菱月的关系,这两个人自小就是邻居,宁姨娘年长菱月几岁,对菱月来说,是个关系亲厚的大姐姐。
这都什么时辰了,宁姨娘的贴身丫鬟忽地登门,必是有事相求。
冬儿跟着她们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门将将关上,冬儿“扑通”一声就给菱月跪下了,一个头就磕在地上,哭道:“求姐姐救救我们姨娘,姐姐要是不管,我们姨娘就再没活路了。”
这丫头从忽然露面起,就沉默得跟一道影子似的,嘴里一句话也没有。
这会子忽然来这么一出,不说菱月,连红药都给惊着了。
果然是宁姨娘出了事。
饶是菱月已经有了预感,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
菱月让冬儿起来说话,冬儿跪在地上,瞬间已是哭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糊了一地,浑身颤动,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菱月道:“你一个小丫头,跟了你家姨娘不到两年,尚且知道护主。何况我和宁姐姐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放心,若宁姐姐出事,我必不会坐视不理。你快起来,和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让我着急。”
冬儿身子都哭软了,被人扶着才勉强站起来。
红药早去拧了一把热巾子,冬儿接过来擦了脸,三个人这才坐下说话。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顾二爷新纳了一房美娇娘,这事菱月和红药没有不知道的。
顾二爷,就是宁姨娘的夫主。
冬儿接着道:“……自从有了新人,二爷就把姨娘给抛在了脑后头,之前那些恩爱,好像全都不记得了。二奶奶看在眼里,就开始作践起人来……”
“按照规矩,每天天一亮,姨娘就要去服侍二奶奶。二奶奶本来就不好伺候,现在见姨娘没人管没人问的,更是凭空多了许多糟践人的法子……有规矩礼法在上头压着,姨娘能有什么法子,苦水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院子里的那些下人,都是看二奶奶的眼色行事,一个个的都来欺负姨娘。姨娘名义上是半个主子,其实这日子过得,就跟那黄连水里泡出来的似的……”
“近来二奶奶越发没了顾忌,姨娘的份例给克扣得厉害,别的我们还可以忍,可是就连吃的,送到姨娘这边的都是些剩饭剩菜,别人吃剩了的东西……”
小姑娘说着就哽咽起来。
红药素来和宁姨娘没什么往来的,听着都觉得气愤,这也太欺负人了!
红药问她:“你们姨娘日子过得这样,二爷就撒开手一点不管?你们怎么不去找二爷做主呢?”
冬儿色暗淡,道:“我们哪里还见得到二爷。我一开始想让二爷身边的小厮帮忙带个话,那些小厮都不敢得罪二奶奶,就是使银子人家也不敢接。没法子,现在二爷一回院子就是和新纳的姨娘混在一处,我只好找过去,新姨娘说我没规矩,让下人轰我走。那个姨娘也不是个好的,就为这事,一连几天让那口舌厉害的老婆子在我们屋门口骂人,说我们姨娘没见过男人什么的……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都不好意思学给你们听,我也学不会。”
“我们姨娘因为这个,病上又添了气。只怕再这样下去,这条命也就这么交代了……”
红药“嗐”一声,道:“大冬下的,可不兴说这样的话。”
冬儿低了头,几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用手背一擦,许是刚才哭得厉害了,现在说到生死这样的大事,她竟然相对的平静许多。
“我不说是实话实说罢了。”
菱月心情沉重。
她握住冬儿瘦弱的手,说道:“好丫头,多亏了你对你家姨娘这一片心,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些事。你放心,事情我心里有数了。今儿天晚了,你且先回去。等明天天一亮,我一得空就去找你们。别的等我和宁姐姐见了面再说。”
菱月把屋子里能吃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糕点、干果、果脯,通通用油纸包好了让冬儿带回去吃。又重新穿上厚衣裳,亲自把冬儿送出了荣怡堂。
看着冬儿瘦弱的背景消失成一个点,淹没在凄冷的夜色里,菱月心中一片怅然。
第二天中午。
一等老太太歇了晌,菱月就从荣怡堂出来了。
沿着素净的小路一路往惜红院而去。
惜红院是二爷二奶奶的居处,宁姨娘是二爷的侍妾,自然也跟着住在惜红院里。
有风吹过。
那细细的冷风直往人衣缝里头钻。
菱月紧了紧衣领和袖口,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昨天去采梅花雪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这会子,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子浸人的寒意。
惜红院是套三进的院子。
过了月亮门就是庭院,里头种了一片茶花树。
若是春天花开时节,院子里会开满一片红色的茶花。
叶子是绿油油的,花瓣是红艳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