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小时,上海小姑娘就把一切都搞定了。)吴莉停好车,打开大门,随手关掉门外的灯,摸黑找到孩子们的房间,隔着门听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再摸到主卧室,里面传出阵阵鼾声。吴莉小心地拧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不敢开灯,悄悄摸进浴室,脱光衣服,打开淋浴。直到这时吴莉才发觉,离开旅店时太匆忙,把长筒丝袜忘在那里了,真可惜,蛮好的一双袜子!吴莉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懊恼。她从头到脚仔细地洗了个澡,确信身上不再有任何出轨的痕迹或气味,才又悄悄摸黑出来,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靠着熟睡中的丈夫躺下。其实在回家的路上,吴莉就一直处在深深的懊恼中,不是懊恼和老板上床,而是懊恼没有控制住情绪,最后给了老板一记耳光。唉,怎么搞的,弄得前功尽弃,红脖子赤佬肯定怀恨在心,白给他床上白相了一回。
吴莉虽然身心俱疲,可怎么也睡不着。人在失眠时,常常会回忆往事,吴莉也不例外。她想起大学毕业刚出道的时候,一个人在上海真是难啊。虽然进了电视台,可却是合同工,总也不算编制。她求了这个求那个,把什么摄像,编导,栏目主任等等,全打点到了,还是不行,急得吴莉年纪轻轻就长出了白头发。一位苏北大姐看小囡囡可怜,悄悄指点她,男人的床是不能随便上的,要上就要上大老板的,除了大老板,其他全是喽喽,不管大喽喽还是小喽喽,没得用的。吴莉是个聪明姑娘,一点就通,一个礼拜以后,锦江饭店的一个大套间里,心满意足的台长当场拍板,小囡囡转正,破格使用,直接进财经栏目,干主播。吴莉走到这一步,按说应该是春风得意,可是有一天一下子出了问题。那天,台里新来了几个复旦新闻系的毕业生,个个青春靓丽野心勃勃。吴莉看着这些竞争对手,好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她忽然厌倦了,彻底地厌倦了。吴莉开始四处求人介绍对象,不求年龄长相,只求家境好养得起老婆,于是便遇到了钱博士,结婚出国生孩子,后来就到了这个小镇,找工作买房子,再后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黑暗中,吴莉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又看到了那位苏北大姐。网上的人常说,人出国太久会变傻,这话一点儿没错。乔尼其实也是个喽喽,一个大一点儿的喽喽,根本不是什么老板,真正的老板只有一个,就是那个黑赤佬杰瑞。想到这里,吴莉心中又是一阵懊恼,懊恼过后,她渐渐地有了主意。红脖子小赤佬,敢跟我斗,看谁最后斗得过谁。心里有了主意,焦虑便褪了下去,而困倦则袭了上来。吴莉闭上眼睛,翻过身背对丈夫。她必须快些入睡,因为天亮之后,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去应对。吴莉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可怜,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要重复十年前的羞耻,一会儿又很坦然,这不过是一场简单交易,一种生存的手段,跟什么爱情忠贞道德毫无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吴莉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婉茹比吴莉还要不幸,几乎彻夜未眠。她下班回到家,赵博士已经烧好了晚饭,正准备出门上夜班。婉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知道怎样开口,特别是老板要潜规则她这件事。赵博士是个上海好男人,但也蛮敏感的。平日职场上那些鸡零狗碎,特别是涉及男女关系的事情,婉茹从来不跟丈夫提及。婉茹和吴莉不一样,她出身书香世家,没遭遇过什么大的波折。她的父母是北京石油学院的教师,丈夫老赵是父亲的研究生,恋爱,婚姻,出国,一切都顺理成章,除了在国外找工作。应付日常琐事,婉茹没什么问题,可遇到生死抉择,她一下子就慌了,拿不出主意来。婉茹从饭前考虑到饭后,连丈夫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思前想后,越想越害怕。赵家和钱家不一样,没有绿卡,用的是北美自贸区工卡,每年必须持雇佣信去美加边境续签。当初赵博士先找到工作,婉茹跟了过来,现在反过来,丈夫下岗,挂靠在妻子身上。如果夫妻两人同时没了雇主,问题就严重了,理论上必须离境回加拿大。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恐怕就得贱卖房産,经济上损失会很大。最要命的是,加拿大的经济也很糟,而且是更糟,加元跌得一塌糊涂,就业市场约等于零。这样的话,还不如赖在美国,可美国也不是想赖就能赖下来的,怎样才能合法地赖下来呢?
婉茹把三个孩子安顿好,自己也洗漱过,然后躺在床上继续思考。到了半夜的时分,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不管怎么说,男人总是家里的主心骨,所以一切要以丈夫老赵为重。加拿大的就业市场很糟,老赵回去的话还是只能做博士后,既然是做博士后,为什么不在美国做呢?老钱说过,奥斯汀的德州大学就很不错,怎么也比卡尔加里大学强,资深博士后能拿五万多一年,好像德州还没有州税,房子便宜,孩子们上大学也便宜。对,就这么着,明天一早跟吴莉说说,请老钱介绍几个有项目的教授,让老赵再干一期博士后,德州石油公司多,说不定过两年又能找到专业工作呢。想到这里,婉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这样一来,就更难入睡了,直到天色微明,她才慢慢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