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最后一次见他,是几万年前诛之战后,她从战场上回去复命,得到的却是女儿陨身的消息。
她其实先回了云崖的,沉睡中的扶桑,枝叶蜷缩起来,枝干像是干裂了一般,透着死气。
她的手抚摸上去,也没能唤醒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受的打击应该也很大,第一次沉睡得这么深,像是和周围彻底隔绝了。
天将来请她去宫复命,她见到了天帝,五方天帝分治的局面从诛之战前就陆续破了,之后陨身的陨身,剩下的皆都大道圆满陷入沉眠,人划分了界限,新的天帝只有这一位。
据说按辈分,是青帝的侄儿,春没见过几次,但因着青帝的情分,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述职的过程并不漫长,天帝留下她,先表了功,又提了青帝的情分,最后才是治罪。
景春精恍惚着,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裹住了,闷闷的,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什么才透进来。
她在战场上失控过两次,或者是三次,她记不清了,她觉得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时候也有,算不上失控,但天帝说,春是不可能杀红了眼的。
春,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但是……
但是什么呢,她已经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了,也不想辩解,只是觉得很愤怒。
她的女儿没有了。
小小的一团,只到她腰,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怯生生地躲在扶桑后面,然后才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腰,叫她母亲。
她把她抱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多抱几次。
“她犯了杀孽,火烧云崖,尽管她有逆转之术,但静物可以还原,生灵却无法回转,那些因她入轮回的生灵,因果会永久地纠缠在她身上,但她跳出六道,那因果已经有一部分转给你了,你是春,你出事,三界怎么办?”天帝的声音威严中透着沉重。
“你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是自愿殒身的,前尘尽消,因果散去,于你于她,都是一件好事。”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景春的耳膜。
她知道,她明白,她理解。
但她还是愤怒。
她耗尽了毕生的力去控制每一株相关的草木,试图看到女儿临终前的一切,来寻找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可却意外地看到,那些多嘴多舌的村民,特意挑选桑洛独自出没的时候散播谣言和恐慌。
那是桑洛情绪失控的根源。
她降下春之怒的时候,一个懵懂无知孩子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看到春降世,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对着她行了祭拜之礼。
于是她心软了。
她说,要他们供奉扶桑来换取春之怒的降下。
村民同意了,约定定下,历代开天眼的使女,能看到每一个后代的身上,都有一片叶子的痕迹,那便是春之怒了,如果违约,它还是会降下。
但其实,最开始要供奉的是扶桑。
而扶桑兜兜转转将供奉换给了女儿。
景春因战时的过错,被判决囚禁千年,但她自请下了无尽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无相天境。
天帝告诉她的。
“祖的谶言,妄图得到爱的人,都会被爱惩罚,除非她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那么命运的齿轮会转到最初的起点,无相即万相,万相既出,万象更新。”
“但没有任何人能从无相天境里走出来。”
他说,“万骨林已经是森森白骨,无相天境更是死路一条,春,吾知道你心思纯善,任何与你有关的生命都要挂心,但即便是,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并不是万能的,要学会接受逝去。三界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你的任性,代价会有多少人为你承担。”
春静默地站在大殿里,很快,大殿的花都开了,吸引了一群鸟在穹顶盘旋,藤蔓不知道从哪里爬进来,密集地生长着。
大殿里生机勃勃。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笑了笑,注视着其中一朵花,那花开得真是漂亮。
美不胜收。
她眷恋每一份的生机,但她并不执着。
“我因万物而生,而非万物因我而生。没有是不可或缺的,天地自有法则。即便没有了我,也会有新的春诞生。陛下,既然一切因我而始,那就让我来扭转这一切吧!希望我们有再见的一天,那时我或许不会是春,但我应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春缓缓拱手而拜,然后朝着无尽海的方向而去。
天帝派人一路阻拦,但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她。
时隔几万年,这一刻的重逢显出几分苍凉。
这几万年里,在天帝的治理下,界越来越凋敝,不过景春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视的几秒钟,景春似乎从天帝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戏谑:几万年过去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赤澜九捂住嘴:“卧槽,太踏马离谱了,天帝竟然亲自下界,你家树多大的排面啊!”
桑寻不说话。
猫咪皱了皱眉。
桑洛敌意迸发,莫名感觉到讨厌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