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亭台水榭之上?,温廷舜将?流水席间?众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赵瓒之与完颜宗武出现了狗咬狗的内讧之局,是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也明白赵瓒之为何?迫切地?要完颜宗武归还三州失地?,因为收复元祐十?六州,是先帝一直未遂的遗志,也是恩祐帝的心?中一大重?患,更是大邺百姓共同的祈盼,倘若此番,赵瓒之能从完颜宗武手?上?,成功要回元祐三州的疆土,便是一箭多雕之策,百利而无一弊。
不过,但同完颜宗武要回失地?,无异于是从蛮狼的口中讨回肉食,索要回来?的可能,几乎等同于微乎其微。
温廷舜觉得完颜宗武纵然是到了翌日午时,亦是不太可能改变主意,赵瓒之也势必会料知到完颜宗武不可能会归还失地?,因于此,这两人皆不是甚么省油的灯,于今夜之中,定然还会窃自生出别的筹谋。
翌日里,这一座酒场注定不会太平,极可能会掀起?同室操戈之事?。
至于这筹谋为何?,温廷舜暂先不知情,他心?中还有一桩极为要紧的事?体。
那便是温廷安的安危。
方才那戍卫同赵瓒之禀述了一桩事?体,说是在四夷馆内发现了一个女贼,在赵瓒之眼中,这位女贼绝对是阮渊陵派遣出来?的暗探,为了彻底逮住人,赵瓒之吩咐戍卫在四夷馆周遭洒了烈油,待时辰一到,便会在四夷馆内纵火。
其时,温廷舜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
依凭温廷安素来?的脾性和行事?作风,她?不太可能规规矩矩地?在西苑采石场里,行掘石之劳务,她?一定会去查案,诸如?探查赵瓒之同完颜宗武私通往来?的物证与人证,照那戍卫的话辞,温廷安可是去了四夷馆?
她?怎的会去四夷馆?
是去查完颜宗武的底细与下落?
亦或者?是说,她?去密查别的线索去了?
一系列的思绪陆陆续续喷注在了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温廷舜心?中没个底儿,眸心?压黯到了极致,袖裾之下的指尖遽地?拢紧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眸,他来?酒场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着她?,不欲让她?轻举妄动,毕竟此处是赵瓒之的私人地?盘,不亚于是龙潭虎穴,到处都是吃人的地?方,一切行事?,皆应小心?为要。
且外,完颜宗武方才提到的,那位蛰伏于温府的暗桩,目下想必便是在东苑之中,不然完颜宗武未必有如?此大的底气与赵瓒之谈条件。
问题来?了,这一枚暗桩目下人在何?处?
莫不是便在那四夷馆内?
这个揣测是有些?道理的,四夷馆的外馆虽说是口译官的上?值之地?,但放眼这内馆,是专门招待外来?宾客的下榻之地?,完颜宗武在赴会之前,便是在四夷馆内歇脚,若要同那一枚暗桩叙话,怕也是在四夷内馆之中。
温廷安会不会是因为要调查这一枚暗桩的身份与底细,适才潜入了四夷馆?
如?此一来?,线索便是全然捋通了。
温廷舜心?中一沉,又想起?了一桩事?体,为何?媵王意欲纵火烧掉四夷馆?
依照常理来?说,以赵瓒之的计谋,他应当知晓那一枚掌握了温家?诸多秘闻的暗桩,此刻便在四夷馆内,如?果?他为了逮住女贼,而连带暗桩一同烧掉了的话,那必将?会得不偿失。
还是说,赵瓒之真正想要烧死的人,不但只有女贼,还有那一枚暗桩?
暗桩是完颜宗武手?中唯一有利的筹码,倘若暗桩死了,那么,完颜宗武便会失去与赵瓒之谈判的资格,他若是要兵谱与火械,手?头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归还元祐三州。
索要回三州疆土,怕才是赵瓒之真正的目的,那所谓的女贼,怕是一枚障目的飞叶,混淆视听罢了。
温廷舜不能继续待在原地?了,也来?不及多去细细忖量,遽地?起?身返去,其纤影俨似一枚秋叶,在湖面之上?轻然一掠,紧接着,无声无息地?消弭在了夜色深邃处。
大人物们谈判谈不拢,势必也不会重?新添酒回灯,更不会重?开筵席,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现他不在场的。
温廷舜必须去一趟四夷馆,抢在那些?戍卫纵火之前,寻到温廷安的下落,倘或还有一丝余力的话,他必须寻到那一位暗桩。
温廷舜轻功一贯极好,最擅长地?便是雁过无痕,去留无声,他避退至了画帘之后,在微光粼粼的湖面之上?,借了几个利落的腾挪起?落,不出多时,便是翻出了茗鸾苑,寻找着记忆的方向,朝着四夷馆纵掠而去。
东苑戍守森严,守卫颇多,死士亦是埋伏了不少,温廷舜没有掉以轻心?,堪堪避过了每一道岗哨,刚纵入了四夷馆,他便是嗅到了一阵浓郁熏鼻的油腥寒气,可见是那些?戍卫,在四夷馆内外都泼洒了烈油,此际,他听到了外头云督头的嗓音:“时候到了,听我号令,准备放火!——”
温廷舜听了这话,心?间?打了一个深深的突,后脊椎乍然覆落起?了一阵飕冷的寒意,他身影骤地?一晃,沿着馆檐之上?疾跃而去,登高远眺,他很快望见了戍守在四夷馆偏门处的一众兵丁,这些?人皆执着火簇,为首一人赫然是云督头。
温廷舜极为忧心?温廷安的安危,四夷馆一旦被付之一炬,皆是想要逃,也难以逃脱。
若是搁在平时,温廷舜会派遣甫桑与郁清着手?摆平这些?人,但目下两人被他派去做别的要务,他只能躬自上?阵了。
温廷舜翻下了外墙拱檐,正欲朝着云督头那一帮人行去,身后倏然传来?了常娘的声音:“秋笙,你这是要去何?处?”
常娘的嗓音是较为英气柔韧的,此番言语,衬出了平素所没有的温慈柔和。
常娘发现了他并?不在亭台水榭之上?。
动作也真够快。
温廷舜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即刻换上?了一张和悦温婉的姝色,施施然回身,禀述道:“禀复大娘子,我没欲去哪儿,只不过是嫌在水榭之上?无聊得很,故此,想出来?走走,散散心?。”
常娘听了这般话,不置可否,仍旧柔和地?笑道:“我知晓你爱热闹的性子,来?了这东苑之中,总喜欢东逛西逛,但也不能四处乱跑,万一见了不该见的,那可就不好了,跟常娘回去,给媵王奏几支小曲儿,能在他身边侍候,也算是你的福分了。”
这一番话说得和颜悦色,实质上?却是要严刑逼供的意思。
赵瓒之应当是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但他要同完颜宗武斡旋,无暇抽身来?应付秋笙。
温廷舜的心?思尚还牵系于温廷安身上?,他慵于再?同常娘虚与委蛇,略施轻功,即刻疾掠至北偏门,以云督头为首的一伙人,甚至是没来?得及看清温廷舜的动作,只见空气之中,掠过了一道游蛇般的鳞光,劲风急袭而来?,云督头等众人手?上?的火簇,瞬时火光猝熄,弓箭蓦地?被腰斩成了上?下两截。
温廷舜出剑收锋,只在一息之间?,但招式却是气象万千,众人的肉眼根本追不上?他的招数,眼皮交睫了一个回合,手?头上?的火簇俱是遭罹斩墮。
“秋笙秋娘子?”云督头待看清了出招之人后,简直是大惊失色,紧接着,他听远处常娘的声音:“她?是暗探!快擒住她?!”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戍卫们一听『暗探』二字,心?中即刻起?了莫大的惕意,遽地?剥鞘抽刀,肃阵以待。
原是舒活的氛围,刹那之间?,绷紧成了一条细线,温廷舜自当是不会同他们动兵器,他飞身掠上?了长墙高檐,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上?疾走,一面放目四眺,一面细寻温廷安的身影。
常娘与云督头等人轻功自当是远不如?他的,不消多时,远远地?被他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