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闻言,俱是急匆匆地去觅寻灯烛和灯盏,觅寻到了?更?多的烛灯后,二人纷纷将这些?灯火摆置在?床榻周遭。
灯烛刚要逐一点?燃,这时候,船外的穹空之中,倏然响起了?一道惊雷,雷声还是接连响起,其所掠起的阵阵凛风,疯狂地撞击在?舷窗之上,奏起了?巨大的声响,风从窗板的罅隙之中,激涌而?至,伴随着『簌簌』地一声轻响,原是燃好的一围烛灯,顷刻之间,复又兀自熄灭了?去。
原是湛亮堂皇的室内,一霎地,变得?一副灯火阑珊的情状。
暴雨激昂地怒砸舢板与船身?,整一座官船都变得?颠簸无比,伫立在?船内的所有人,都能剧烈地感受这一巨大的震动与惊颤。
所有人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摩挲着彼此的位置,似乎是一群有些?懵然的飞蛾,一时缺乏了?主心骨。
尤其是祯州知州与鹅塘知县,两?人都有些?一筹莫展,这厢,不远的地方传了?一阵清冽的少年嗓音:“我?来罢。”
一道火光应时地燃起来,照亮了?床榻前一小片的区域,这一簇爝火,俨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一举撬开浓重而?晦涩的光影,仿佛是坠入深渊而?摇摇欲坠的人间世,重新被一只强而?有劲的手,托举起来。
让人可以窥见光明,并予人以振奋人心的力量。
温廷舜一晌吩咐甫桑与郁清去掌舵,先将官船停摆至靠岸的位置,一晌利落地摸出一柄火折子,沉笃且稳妥地将熄灭的一众灯烛,逐一点?燃。
一株续一株的烛火,燃烧成了?一片光热的汪洋,很快照亮了?这个偌大的船室。
船室太暗的问题,终于算是勉强解决了?,温廷舜凝向温廷安,朝她点?了?点?首,温廷安心中快慰,忙用?口型道了?一声谢谢,接着,复又轻微地掀起床褥来,探近身?躯,查探初露的情状。
阿夕牢牢握紧了?胞妹的手腕,随着时间的消逝,她感觉望鹤的手,变得?越来越凉。
阿夕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死死咬紧嘴唇,庶几快咬破皮去,复又望向了?温廷安,“少卿——”
话?未毕,温廷安已然放下床褥,面容有些?凝重:“望鹤师傅没有初露的迹象。”
说明婴儿很可能不会以顺产的形式出现。
但是如果不能顺产,那就需要剖腹产,但剖腹产,那又是另外一门?格外艰深的学?问了?。
在?崔元昭的谏文之上,并没有与剖腹产相关的具体工序与注意事项,只详细阐述了?顺产的一切事项。
温廷安额庭上,覆满了?一层薄热细密的汗珠,手掌上俱是一片冷白湿透的汗渍,她将顺产的每一道程序,皆是牢记于心,但唯独剖腹产方面的知识,是一片远疏的陌生。
事情变得?分外棘手了?。
这一番话?,教众人如坠冰窟之中,虽然他们也不太明晓何谓『初露』,但是,端视着温廷安这一副凝重的面容,以及略微沉重的话?辞,他们瞬即就意识到事态有一些?不太妙了?。
但整座官船上唯一的希望,皆是寄托在?温廷安身?上,因为她唯一懂得?诸多与女子妊娠方面的知识的,她是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而?去,温廷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延了?,她必须有即刻行动,哪怕这个行动对当下没有太大的裨益,至少也亟需实操出来,镇压住众人的恐慌情绪,以及平缓住望鹤的思绪也好。
但温廷安心中也有一个声音道,要是崔元昭在?场就好了?,若是她在?,一定?能够灵活地掌饬好这样的局面。
但问题还是,崔元昭并不在?,并未随着大理寺南下至岭南广府。
温廷安的大脑是一片空荡荡的图景,有这般一瞬间,她懊丧于自己当初阅读那一片谏文时,为何不寻崔元昭,对她多提出一些?问题呢?
诸如,为何只巨细无遗地介绍了?顺产的工序,以及注意事项?
要是能介绍剖腹产的工序,以及注意事项,那不就能让这一接生胎儿的事情,变得?更?加完整而?立体吗?
想是这样想的,但目下,温廷安只能试图通过说话?,来维持镇定?:“望鹤师傅,深呼吸,推,用?劲推——”
温廷安顿了?顿,继续道:“使用?你悉身?的气力,用?劲推——”
望鹤确乎也寻常温廷安所述的这般做了?,但仍旧是收效甚微,无济于事,望鹤的背部一直绷紧成弦,但在?一番推腹的动作之后,她体内的弦,陡地断裂开去,空气之中,好像是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断弦之响,望鹤眸瞳陡地震颤了?一下,继而?,脸色如滚了?白漆一般,血色尽褪,态变得?死寂僵硬。
她就像是被耗尽了?一切水分的花枝,娇弱委顿地瘫躺于床榻之上,呼吸先是变得?急促,继而?,呼吸变得?奄奄,与之同时,眼睑徐缓地垂坠下去,几近于不省人事。
见的此状,阿夕某一个地方全然空了?去,整个人好像被某一重物,沉甸甸地击打了?一番,再也抑制不住,一时间泪流满面,她攥握住望鹤的骨腕,不住地呼唤着对方的名讳:
“阿朝!——阿朝!——”
“你快醒醒!别睡!别睡——”
阿夕抱着望鹤径直冷下去的躯体哀嚎。
偌大的船室,一时沉陷入一种绷紧的氛围之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妄言,尤其是丰忠全,这一对姊妹是他看着从小长到大的,而?今变成了?这般情状,他蓦觉身?体里某一处地方,骤然塌凹了?下去,像是有个常年春暖花开的地方,翛忽之间,变作满目荒唐之景,目之所及之处,俱是寸草不生,一片僵死的漠野。
阿夕陡地揪起温廷安的官袍前襟,眸色猩红,目龇欲裂,俨若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兽,“温廷安,你承诺过的,你说你要救他,这就是你救人的法子么?!”
温廷舜适时将温廷安护在?了?身?后,青年气场凉冽森然,俨若一柄出鞘的利刃,遂是可能斩下对方的首级。
阿夕纵任再怒不可遏,但碍于温廷舜的气场与身?份,不能再去造次。
“长姊……”一道虚弱的力道,很轻很轻地掖在?阿夕的袖袂之上。
“阿朝!”阿夕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牢牢攥握住了?她的手,“你目下感觉如何?”
望鹤的呼吸,已经如游丝一般,微弱得?不可闻了?,她道:“这天,变得?很暗,我?累了?,长姊能不能让我?歇一歇……”
天色很暗?
温廷安一听,如罹雷殛,满船室皆是亮堂的烛火与油灯,灯烛将船室熠照得?亮如白昼,视野是极为明亮通透的,不可能会变得?晦暗。
但望鹤说,天色变得?很晦暗。
莫不会是……
温廷安与温廷舜相视一眼,二人心中陡地升起了?一道极不详的预感。
温廷安想起崔元昭在?谏文当中写过,妊娠过程之中,千万不能让产妇『睡』下去,一旦『睡』下去,便是很有可能长眠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