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唯一可以笃定地是,他会因为她曾经命悬一线,但他不?在场没能?救她而感到极深的?自?咎。
两人虽然没有相互许下过所谓的?『海誓山盟』,但在九斋的?时候,每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生死相随、对彼此矢志不?渝,彼此的?性命,皆是拴在了彼此的?身上,她的?命是他的?,他的?命是她的?,不?论生发过什么,两人都对彼此钦定过,须一生一世,风雨同舟,人生共济。
时下,温廷舜嗓子蓦然一哑,粗粝的?大掌,静缓地摩挲着温廷安的?面容,悉声解释道?:“我选择隐瞒,此则我的?过错,对不?起。”
男子的?坦荡,反而教温廷安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有些犯规了啊,她明明还等着他『狡辩』一番的?呢。
他不?狡辩的?话,她还能?怎么闹自?己的?小情绪呢?
正思?忖之间,她蓦然觉知到了颈间的?位置,悄然覆上了一抹沁凉的?触感,身上亦是传了一阵非常沉的?重量,一片浓重稠郁的?桐花香气铺天盖地覆照下来?,男子压在她身上,粗沉滚热的?鼻息,喷薄在颈侧、耳侧的?位置,若即若离,俨似一根细软匀长的?羽刷,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弄着她的?肌肤表层。
男人黯沉嘶哑的?嗓音,静缓地响于她的?右耳屏处,“当时,你在洛阳,我在漠北,两地之间相隔上千里,我一直想要同你写信,但每次信札皆是遭致京城皇城司的?阻截,并且,因为两地相隔甚远,我在漠北负伤的?消息,你可能?要在第三日或是在第四日才知晓。我让你知晓我在漠北负伤的?消息,又能?当如何呢?你不?能?抛下大理寺的?一切公务去漠北视察我的?伤情,你飞鸿穿书的?话,赵珩之亦是会遣暗桩阻截。”
温廷舜说话时,薄唇时不?时轻蹭在她的?耳屏处,潦热的?气息倾巢而出,时而久之,温廷安的?心上,渐而蒸散出了一片情愫的?雾,心尖小幅度的?颤瑟了一番,『噌』地撩起一阵濡湿的?气息,她意欲别开面容,但这?一回,被温廷舜抻掌扳住了脸,她眼睫颤了一颤,不?得不?去直视他。
只听温廷舜继续说道?:“相隔两地,通信受阻,行动受限,就算让你知晓了我负伤在身的?情状,在你无法来?漠北的?情状之下,这?种消息只会为你徒增心理的?负担,甚至还会影响你处置公务、勘案推鞫的?进程,百裨而无一利。”
温廷舜喉结紧了一紧,缄默晌久,适才说道?:“所以,我负伤的?那一会儿,我委托苏清秋苏大将军,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是以,除了驻扎在漠北的?军营与?军户,漠北之外的?所有人皆是不?知晓此情,纵使赵珩之麾下的?暗探与?线人,多番试探,亦是颗粒无收,悻悻而返——”
温廷舜话未毕,左胸口上方的?位置,蓦然一疼。
温廷安攥握起拳心,使劲浑身解数,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温廷舜任她揍,但他的?指尖,触摸到了她面容上的?凉冽时,他整个人俱是怔愣了一番。
温廷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凝声道?:“真是个笨蛋啊!”
竟然斥责他是笨蛋……
温廷舜一时失了笑?,自?他认识她以来?,她很?少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候,也很?少会有斥责人,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她竟然斥责他是笨蛋。
虽然是斥责,但口吻丝毫不?显愤愠,反而衬出了一丝难得的?嗔意。
温廷舜掀起一截手指,轻拢慢捻地为她拭去泪渍,却被她攥握住了他的?手指,凝声问?道?:“你有必要将得失,清算得这?般清楚吗?”
温廷安黯然垂下了鸦睫,嗓音裹藏着一丝冷涩的?气息,凝声问?道?:“虽然不?能?见面,不?能?飞鸿穿书,也无法知晓彼此的?情状,但是,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至少,在今下的?时刻当中,我问?起来?的?时候,你多少修饰一下,说一些能?够安抚我的?、让我放下心来?的?话,不?好?吗?”
温廷舜怔然了一番,他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庭,温声说道?:“好?,若有下回,我必定循照你所说的?那样去做。”
“别哭,”他怜惜地拭掉温廷安的?泪渍,捻起她右手的?一截小指,对她说:“我们拉钩钩,勾指起誓如何?”
第23章
温廷安鼻翼翕动, 也就?同温廷舜勾了勾小指,他亦是以额庭相抵的之势,开始峻声起誓——『从此往后, 但凡遇着一己性命不虞之事?, 纵使不能?提前告知, 但在两人相见之后,必是要属实告知。』
青年的嗓音嘶哑而缱绻,俨似弦乐丝竹、沉金冷玉、银瓶乍破,在半晦半明的光影之中, 所奏出的一曲悦耳乐响,曲声?铮铮淙淙,在她纤细的耳屏处低徊辗转, 又像是一截骨感分明、指温凉冽的手, 轻盈地摁摩在了?温廷安的心窝处,她不再坠泪了?, 眼睫的湿渍被青年修长匀直的指端,静缓地擦拭了?去?。
甚或是, 他俯眸低首,鼻尖轻轻碾蹭在她的鼻翼一侧,一路朝上游弋,薄唇的唇瓣, 在她的眸眶与眼睑等处缠绵与流连。
慢慢地, 温廷安的眸中泪,便?是他吮了?干净。
将一切误会阐释清楚之时?,红烛翻浪, 俨似绽放在空气之中的一蓬一蓬的瑰色海棠,漏窗之外适时?掠入一丛清寒银白的月辉, 大片月影绣在了?晦暝的地上,此一幕,像是长势喜人的山茶,一枝一枝开满了?嶙峋的黑山,衬出了?姣好的色泽与薄透的光线。
幔帐为一座戏台,银红烛影与霜白月晖为帘,彼此冲抵与糅合,将帐帘内的两人,遮掩在一片影影绰绰的虚影之中。
温廷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不在官船上了?,是在大理寺的邸舍之中,她的随侍兼文吏朱峦,恭谨地搴帘入内,端了?一盏醒汤来,正准备搁放在食案上,见着温廷安半靠在榻上,忙不迭驱前儆声?道:“少卿爷,您醒啦。”
温廷安揉了?揉太阳穴,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心中确证自己所处的地方,确乎是在自己的邸舍,而不是在温廷舜的官船当中。她抬起了?一截藕臂,回视己身,自己穿上所穿着的衣裳,已然是换过了?的。
一抹晕色悄然覆上了?温廷安的耳根,她蓦觉皮肤烫热无比,思及朱峦还在场,温廷安故作?一副峻沉之色,纤纤素手小幅度地攥握成拳,掩抵在下颔处,垂帘与熄灭的烛火,所投落而至的昏昧光影,恰到?好处地掩饰掉了?她面色上的滚热晕色,她凝声?问?道:“我怎的会在此?”
朱峦忖量了?一番,回禀道:“是温少将送您回来的,约莫是在寅时?二刻的光景。”
温廷安一霎地了?然,温廷舜本是要昨夜开拔启程,但因为她的缘由,他延宕了?一个时?辰,趁天未亮,夜色未央,更漏未尽,他于寅时?将她护送回大理寺邸舍,此后便?是率着郁清、甫桑以及一众宣武军,裹拥着三万斤粮米一路北上。
甫思及此,温廷安眼睫轻颤了?一会儿,在枕褥以及床.笫等处四处翻找好一会儿,终于,触着了?一封上锡文牍。
应当是温廷舜写给她的信罢。
因为两人昨夜勾指起誓,不论他发生过什?么,但凡重大的事?、牵涉至性命的事?,必须要告知她。
温廷安仿佛怀揣着一头?小小麋鹿,心率陡地怦然起来,她吩咐朱峦先退下,一会儿她会去?点卯上值。
朱峦道:“少卿爷,今儿是您的休沐日,拢共五日,您不需要上值。”
温廷安瞠了?瞠眸心:“到?了?我的休沐日了?么?”
朱峦点了?点首,道:“这还是阮寺卿特?地吩咐下来的,少卿爷在过去?大半年当中,一直碌于案牍与公务,就?算是遇到?了?休沐日,也基本是一心扑在案牍上面,不曾真正休息过。加之这一回岭南借粮,您数度命悬一线,终算是筹措了?三万斤粮米,并且替大邺除掉了?毒物花籽粉,功绩颇多,但阮寺卿委实忧心您的身心情状,因于此,决定强制性让您休沐,好生修身养息,以免劳累过度。”
温廷安凝了?凝眸心,“那关于望鹤的三司会审以及裁决……”
朱峦道:“据阮寺卿的意?见,三司会审将在下个月召开,关于望鹤的裁决,他心中有数,您不需要过于焦虑与担心,案子的收尾工作?,阮寺卿会替你承担,你只需要过好休沐日就?好。”
阮渊陵做事?,素来是周到?熨帖,温廷安很熟悉的他的行事?风格,雷厉风行,摧枯拉朽,明明未到?休沐日,却强制让她休沐,这就?很有他的个人风格。
不过,平心而论,她确实该将生活节奏放缓一些。
简言之,温廷安太需要休沐了?,来适当地放空一下自己。在广府的那一段时?日,命案一桩接着一桩,她的精绷紧如一根细弦,绷紧到?了?极致,到?整一桩案情的真相,终于查清了?个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仿佛重归河岸的游鱼,窒息感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她感受到?了?一阵暂获解脱的鲜活。
温廷安问?朱峦:“周廉、吕祖迁和杨淳他们,也休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