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话回正题。
温廷舜其实早已?心存一些计较,遂是问道:“你们二人?今晌怎会出现在此??”
大理寺与?宣武军落脚的客邸,偏近冀州以南的边陲之地,庶几是坐落于州界线的位置,但冀州府则不同,官廨居于冀州以北偏西的所在,州南和州北端的是南辕北辙,横亘百里,巡按与?书记不当会跑这般远。
魏耷解释道:“是这样,前几日冀州粮仓预备运送一批粮食,是要送去漠北的,但苏兄清算了一下各县的粮税情?状,发现还有三两座县尚未筹齐粮米,加之最?近濒值多事之秋,冀州府内诸多人?手皆是调走了,仓金亦是不济,知州老爷遂是遣我们来收粮的。”
言讫,魏耷指着?马车:“我们正准备去收粮,不想此?县民风与?旁处皆不同,匪贼横行,官员亦是助纣为虐,官民勾结,定是会生发鱼肉百姓之事,也勿怪粮食难收。”
温廷安与?温廷舜互视一眼,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魏耷的话辞,透露出了好几道信息,一则冀州府仓金不足,人?手不够,变作大白?话,便是官府没钱了,官僚系统当中也没多少?能用的能人?志士,想要治理下面的几座县衙,委实是心有余力而气不足,这些县衙,差不多皆是『各自为政』了,否则,当地的地头蛇也不会如此?肆虐横行,这背后肯定是知县与?县衙默认的。
温廷安闻言,开始有些担虑了,若是跟冀州知府谈起地动一事,遣散各县百姓,转移阵地避难,这个法子,能行得通么?
正思忖间,苏子衿亦是问起了这一桩事体:“说说你们,此?番怎的会来冀北了?”
魏耷亦是面露惑色,问道:“莫非是有什么重大的要事?”
温廷安环顾四遭,四人?身处于闹市之中,此?处委实不是长久的、事宜叙话的地方。
温廷安敛眸道:“我们回客邸说。”
魏耷遂是吩咐长随将那?地头蛇暂先押回去了,接着?率引苏子衿,随温廷安、温廷舜去了近处的客邸。
昨夜刚落过一场凛冽的雨,地上水汽分外浓重,教升腾起来的曙色一晾,便是变得干燥了,一行人?穿行在贩夫走卒的熙攘人?潮当中,少?时,便抵了邸舍,赶巧,周廉、吕祖迁和杨淳他们尚在,恰在一楼正厅的一处长桌上用早膳,桌面还特地留了两份筷箸,本来是给温廷安和温廷舜的,当下见?着?魏耷和苏子衿也来了,顿感惊觉不已?:
“你们不是在冀州府么,怎的会在县衙里?”
温廷安言简意赅地将情?状简述了一回,这场面一时变得喧闹起来。在场绝大多数人?,曾是皆是九斋的少?年。
温廷安的眼前,一时变得恍惚。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22章
暌违经年, 九斋少年重聚,本该是嘘寒问暖的光景,但目下卒务繁冗, 众人亦是来不及互叙旧谊了, 温廷安直奔主题, 道:“事况是这样的,数日前我回京述职,进宫面圣一趟,当时官家同?我说了一件事, 说是钦天监测算出中原地区在一个月后,将?会生发一场地动。”
众人面面相觑,容色各异, 道:“地动之灾?”话里, 皆是添了几分不可?置信。
其实,温廷安能够理解众人为何会这般诧异, 不光是因为地动之事,在大邺内隶属于极其罕见之事, 更是因为兹事隶属于钦天监的一句谶言,尚辨不清到底是真?到底是假,虚虚实实,教?人难以琢磨。
温廷安凝声?说道:“不论这地动之灾是否为真?, 我觉得上上之策, 便需在地动的预测时间抵达之前,疏通并迁移中原地区的百姓,将?他们转移到合理的地方。”
温廷安一晌说道, 一晌从随身携带的囊箧之中,摸出一份中原堪舆图, 直直平铺于案几上,用朱笔轻轻捻摹出几个地方,细致地道:“冀北、冀南,以及还有几处周遭的州路,皆是地处中原地带,我们需要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将?他们转移出中原,在偏近江南的、或是偏近漠北的州府有个容身之所。”
事况生发得太过于突兀,魏耷与苏子衿抵今皆是尚未缓回来。
“慢着,”魏耷指了指在堪舆图上被朱笔圈出的那几处地方,谨声?说道,“我捋一下,按温兄方才的意思,是因为在一个月后,中原即将?生发地动,是以,我们亟需在一个月内,将?冀南、冀北等地方的百姓,转移到别的地方,是也?不是?”
温廷安点了点首,应承道:“确是如此。”
苏子衿纳罕地道:“但兹事,有些教?人太匪夷所思了,钦天监是观星象、司占卜的廷官,虽说在朝内廷外的份量不轻,但这并不意味着其所述之言,乃句句属实,这地动之言,不一定会生发,不是么?”
苏子衿的立场,其实阐明得非常含蓄了,他口中的「匪夷所思」,不妨用「危言耸听」形容得更为适宜得体一些,简言之,苏子衿是觉得不应当为了钦天监那亦真?亦假的言论,将?地动之事坐实,就把中原地带所有的百姓,转移到江南或是北地。
温廷舜适时道:“苏兄所言确乎在理,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万一钦天监所述之言,真?的属实,当天灾人祸真?的莅临之事,我们能应对筹措得到位么?”
他匀亭柔韧的指尖指着漠北一带,“诸如漠北的荒灾时疫,在大半年前,这位钦天监的言官,亦是给官家递呈过奏折,但朝中诸多廷官认为大邺承平日久,粮仓充盈饱和,遂是对防灾之事不以为意,但半年之后的现在,荒灾与时疫真?的生发了,朝中廷官急得一筹莫展,事发之时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就是递呈奏折,真?正解了燃眉之急的,还是大理寺——”
温廷舜看向?了温廷安,温廷安接声?道:“外遣至岭南的官差,是周廉、吕祖迁、杨淳和我四人,多亏广府人仗义襄助,不然?,这三万斤粮米,真?的无法在短瞬的光景之中筹措出来。”
周、吕、杨三人亦是在旁将?事况具体阐述了一回。
魏、苏二?人顿时陷入沉思,温廷安袖了袖手,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而?言太过于突兀了,但大理寺一回京,便是接收到了这个密信,地动之事确乎是亦真?亦假,但我个人倾向?于它是真?的会生发,人命关天,我们皆是为生民立命的,时局刻不容缓,是以,我们甫一到了冀北之地,便是即刻寻你们打商榷来了。”
苏子衿原本是保守派的,听了温廷安这般话辞,脸庞上显出了一丝动容,点了点首,道:“我晓得了。”
魏耷道:“假若地动真?的会发生的话,要在一个月内将?中原内所有的黎民百姓,安全转移至江南或是北地,兹事委实太困难了,冀州拢共六个县衙,州府是个空架子,知州老爷基本没甚么威信力?,每个县衙可?以算是各自为政,算盘打得不少,人心也?复杂得厉害,我觉得纵使我们信了此事,各地县衙知县亦是不一定会信服。”
温廷安道:“不一定会信服,这在情理之中,大理寺可?以跟这些县衙去谈去聊。”
周廉捋袖抡起拳心,磨牙霍霍道:“这些县衙若是不听,便用武力?伺候。”
吕祖迁和杨淳即刻将?这位上峰摁了回去:“寺丞能动口的话,尽量就别动手罢。”
魏耷舌头掸了掸上颚,抱臂正色道:“我觉得周廉话不错,可?以动手。”
吕祖迁与杨淳张了张下颚:“……啊?”
温廷安与温廷舜相视一眼,一阵默契的无言,温廷安浅浅啜了一口清茶,这一回轮至她匪夷所思了:“对各县衙动手?”
她只听过官压民、民压官,却未曾听闻过官揍官的。
魏耷的指端逐一划过堪舆图之上冀北冀南各处县衙的位置,郑重其事地道:“方才客邸前所生发的景致,你们势必也?见识到了,若是我不曾借巡按的官位,替那卖弱势的摊贩撑腰,这当地的地头蛇,便是恣睢横行、无法无天了,他们为何?能如此野蛮横行,自然?是因为这当地的县衙不管事儿,当地势力?如此盘根错节,不是谁都能够轻易撬动的。”
苏子衿道:“纵使大理寺寻至县府说理,知县势必是给你们和一团稀泥,说这一桩事体,他们会好好考量考量,但绝不会即刻行动起来,答复一般延挨上七日八日才能给,而?且每一回大多暗昧不清——”
苏子衿摇了摇首,揉住额心,喟叹道:“冀州比不上洛阳,此处官差办事效率太低了,整天坐在司房之中,看起来很忙碌,但又不知具体在忙些什么,我们负责收粮税的,问?各处县衙收粮的情状,他们都是捱延好久。”
温廷舜闻罢,道:“照你们这般说来,确乎只有拳头才能出政权,否则,很多重头的事都不能很快就完成。”